这一夜，他营帐里的灯火始终未灭。
书案前钻研到丑时，只为写好一封投给神仙的信件。
前前后后，废了十数个版本。
比他以往写的任何一次都要纠结。
怕言辞冒犯，怕不够心诚，怕未有谦卑。
有部将起夜路过，见他帐灯未灭，掀帘提醒。
“将军！该歇息了！
庄大夫说过，你伤重流血过多，最需要的便是歇息。
不宜过多操劳！”
“无妨，我自有分寸。”
一心扑在竹简上的盛泽川，连个眼神都未分给对方。
一边思考措辞，一边回忆着神仙这些时日降下回应。
仙家慈悲，似乎只在城中受难之时才会给予明确仙谕。
当时敌军用烤肉诱·惑，盛泽川至今还记得那“以牙还牙以后还有”的八个大字。
连笔迹走向都历历在目。
虽然书写板正未带情绪。
可他总觉得其中饱含了仙家对他们的维护之情。
就像是在外人面前，将自家人挡在身后一样。
让人觉得温暖，觉得动容。
他也想在书写的笔迹里，把自己的心绪灌注进去。
落笔厚重，表现出对仙家坚如磐石的虔诚……
收笔上扬，表现出向仙家献言的喜悦……
可洋洋洒洒写好以后，盛泽川又不满意，摇了摇头。
全篇整合下来，笔迹很不和谐，会污了仙家的眼。
还是再重写一份吧……
他刚嫌弃地把竹卷扔到地上。
下一秒就被部将捡了起来，看也不看地按在书案前。
“将军，你再这样，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信不信我现在就跑到祭坛边上求神仙赐药，把你的伤全部治好！”
明明是为他求药的关切之言。
在盛泽川这却好似成了威胁一般，令他心慌不已。
提笔的手顿住，盛泽川满脸无奈地做出保证。
“写完这卷我便歇息，你莫要过去叨扰神仙。”
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拜托神仙。
深深明白所有收获皆有代价的道理。
如今代价未显，他担心是神仙替他们默默承受了。
他心难安。
非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成为神仙的负累，给仙家带去困扰。
部将没说话，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监督他把竹卷快速写完。
收笔之后，盛泽川犹疑不定，还想修改。
却被部将抬脚迈往祭坛的举动唬住，不得不在榻上躺好。
“还是得把神仙的名头请出来，才能治得了将军……”
部将暗自咕哝一句，转身往外走去。
然而，没等他走出营帐。
盛泽川突然从榻上坐起，满脸严肃。
“不对，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惠王察觉我方去庆苍山的时机不对！
军中或有内鬼！”
几句话止住了部将呼之欲出的“威胁”，令他残留的睡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思考几秒后，却还是皱眉喊了一声“将军”。
盛泽川明白他的顾虑。
若无明确证据，便轻易怀疑这帮同他们一起守城出生入死的兄弟。
会让底下的人寒心。
他也不想疑心麾下的将士。
可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况且也承担不了内鬼出卖军情重报的代价。
白日里若非神仙相救，他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游移不定之时。
帐外忽地有脚步声匆匆靠近。
副将亲自前来禀报，一脸慎重。
“将军，逮住了！
上次你让我盯的那个张响，果真是个细作！”
盛泽川赶紧动身，来到羁押张响的城墙前。
为防细作发出声音给敌军报信，几个小兵将自己的鞋子塞在他嘴里，几乎令他的下巴脱臼。
现在见到盛泽川赶来。
张响连忙讨饶，一边挣扎，一边发出呜呜咽咽的哀求。
盛泽川却看也不看他，只随着副将指示，看向城墙处的大洞。
“将军，就是这！”副将汇报道，“对面的那块墙砖也已被人撬开！
只要用力取下，两边便连成通道！
抓住张响时，他正从洞中取出这个包裹！”
盛泽川接过副将呈上的包裹，打开查看。
里头除了金银以外，还有一枚写满小字的竹片。
其中所述，不仅对张响绘制的祭坛图样予以肯定，而且还命他盗取祷词，记录神仙予以回应的时长和频率。
他看完之后，脸色阴沉。
示意小兵们把人带下去审问，盛泽川连夜召集所有部将，一齐探讨应对之法。
敌军的目的，是他们庆源城内的祭坛。
而祭坛又是他们向神仙祷告的圣物，一旦被对方仿制，也得到了向神仙献言的机会……
在场将官稍一深想，便明白了最糟糕的结果。
一个个的，心都沉入谷底。
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先前催促盛泽川歇息的部将，试图调和气氛，给予众人些许希望。
“诸位莫慌！至少我们揪出了细作，多少算是个好消息。
且对方并非出身行伍，将军也能稍稍宽心……”
谁曾想，听了他的话，盛泽川的墨眸更黑了。
他看向副将，“负责盯梢张响的小兵可有通报？这细作白日可有异常？”
到底是长年并肩作战的默契。
副将听他语气，便联想到了白日里惠王军的异样。
若是那群贼子在他们佯战之时便发觉不对，派兵前往庆苍山追击而去，那尚且合理。
可偏偏是在他们歇战之后。
当时将军一行人早就钻入树丛隐去身形，又如何能被敌军发现？
除非是有人泄密！惠王军得了消息！
思及此，副将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并未。张响白日都躲在家中，不曾踏出一步。
且将军决心出城为王爷采药一事，怕是连端和王府的人都不知情，只有军中的将士们知晓……”
“查，必须彻查！”盛泽川冷冷下令，“优先查亲眷在庆源城外的将士。
尤其是故土为惠王封地的！都派人给我盯紧！不许走漏任何消息……”
一夜秉烛探讨。
等到日光照进营帐内时。
排查内奸的法子虽有了初步轮廓。
可阻碍敌军与神仙沟通之法，却迟迟没有定数。
他们不敢细思，若敌军蛊惑了神仙，令神仙同庆源城反目。
城内百姓会落个什么结局。
他们又将葬身何处。
一晚的愁眉苦脸。
直到众人散去时，心底的沉重也没有丝毫好转。
盛泽川想要提笔问问神仙，会不会坚定地选择他们，却又害怕答案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权衡之下，还是只投入了昨晚写好的竹简。
忧患之中，甚至忘了向神仙献上祭品。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转身。
神仙就迅速给了回应！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一连片的药材层出不穷地从祭坛中心往外冒。
且不少药物都标明了用于治疗刀伤！
盛泽川还没回过神。
旁边的副将就一拍大腿神情激动。
“将军！我想到了！
仙家未必会放弃庆源城！
连将军身负刀伤，仙家都不愿将军受苦，主动赐下疗愈伤药。
这定然是看上了将军啊！
只要将军坚守庆源城一日。
仙家就不会放弃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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