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欢庆胜利,只有徐知着心事重重,漠然的双目下压抑着极度的畏惧。
是的,即畏,且惧。
这种感觉甚至盖过了思念,让他第一次不想回家。但所有的问题都必须面对,事情暂时了结,扎波卡已经到案,新闻通告了全中国,他不能假设蓝田不知道这些。
事情了结,顾玄似乎暂时成了闲人,自告奋勇地送徐知着去机场。徐知着是面无表情的专家,但顾玄是察颜观色的高手,几眼就能看出徐知着压抑在心底的惶恐,这个认知,让顾玄好奇而且不安。
“怕什么啊?北京有老虎在等你?”顾玄漫不经心地笑。
徐知着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女朋友知道你干什么吗?”
“哪个女朋友?”顾玄笑道。
徐知着一愣,转瞬间明白了顾玄的意思:我有很多女朋友,所以跟谁都不是认真的,你的问题,我不存在。
“你骗他?”顾玄想起徐知着资料里那个看起来条件挺不错跟他很不搭的男朋友。
“没有。”徐知着断然否认。
“那你怕什么?”顾玄笑了。
徐知着犹豫了一下,苦笑道:“但我也……没说实话。”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男人,要骗就得骗个实在,容易露马脚的事千万不能干。像你这样,丁不丁当不当,要骗不骗的,早晚就是回家跪主板的命。”
徐知着默默垂头想了一会儿,自嘲的低笑道:“我就是害怕。”
“什么?”顾玄没听清。
徐知着摇了摇,没再说什么。
徐知着上飞机前给蓝田打了电话,隔了千里传过来的声音平淡温柔,让人抓不住一点波动。徐知着恍然间心头一空,像是平地跌了一跤,又马上稳住心智,严厉地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这次回家有人接,一出闸机门就看到蓝凯的司机举牌在人流里等着。徐知着马上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想到蓝田说有人接,居然会是蓝凯的人。不过,徐知着如今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除了蓝田还真没谁可以让他生怯,马上客客气气地和司机打了声招呼,不动声色地套话,打听蓝老爹已经进京多久了。
司机大叔并没有什么戒备,三一两下就把底都给卖了。原来这一个月以来杜学蕉一直住在北京,蓝凯在蓝田刚刚出事的时候来过一阵子,后来回苏州赶工作,这次是两天前刚到的,很明显就是为了等徐知着。
徐知着知道事情瞒不过,却没想过一下牵扯进这么多人。
蓝田做人一向独立,而且在国外呆久了,思维习惯免不了有些西化,跟家长们的观念自然犯冲,所以,当年那些游走花丛的老底从来没往老人家眼前露过。现在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早年装相装久了,养成了一身瞒天过海的本事,就连上次中毒的大事都毫不亏心的瞒了下来。徐知着跟蓝田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独自去面对过家长。
当然,这次也不是蓝田故意要露底,只是事故出得太大,连新闻都上了,亲朋好友一个都没瞒住,躲都没处躲。
司机大哥并没有往家开,而是一路开进二环,直奔鼓楼附近的一个茶室。徐知着自然也没问为什么,下车时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浮出亲和的笑意,问过店员包厢号,被人一路引了进去。
很好的茶室,清静典雅,进门左手边是落地的玻璃窗,可以望见院子里那一丛修竹,屋子正中间摆了一张鸡翅木根雕的茶桌。蓝凯一人端坐其后,听到门响也没抬头,自斟自饮着,抬手说了一句:“坐。”
徐知着并不意外,只是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在右手边那一架螺钿精工的檀木屏风上。
“爸?”徐知着试探着询问,想要起身绕到后面去看一看。
蓝凯看着他笑了笑:“徐先生不要这么客气,这么急找你过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
徐知着背脊一紧,马上坐稳:“爸,您不要这样。”
蓝凯并不搭话,只是伸手拿起木凳上的笔记本递了过来。
徐知着缓缓吸气,暗自叮嘱自己千万要冷静,不动声色地推开屏幕。
液晶屏幕上黑黑的,正在一段视频的起始端。徐知着双击点开后,还没看清画面,就听到一声极为响亮的枪声。这电脑的声音似乎被开到了最大,在一声枪响过后随即就是连续不断的炸响,一声接着一声。这不是机枪的声音,这是手枪,急促而脆硬……面面上有晃动的大地和日光,人们在尖叫,枪声连成一片,晒场上鲜血流了一地。
徐知着微微皱起了眉,点击调低了音量。他虽然不会记得每一次开枪的情景,但那一次很特别,他不会记错。而且他看过这个视频,也知道这个东西在一定范围内流转着,但他一来没枉法,二来又是做刀尖生意的,杀几个人实在不算什么,所以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没想到,蓝凯的门路有这么广。
蓝凯似乎看透了徐知着的心思,慢腾腾喝着杯里的红茶,低声说道:“我们蓝家虽然不像徐先生这么手眼通天,但全家人出动,总能找到一点关系,打听到一些消息。”
“爸,您可能误会了,那些人都是毒贩,当时已经被人判了死刑,我只是代为行刑,免得他们零碎受苦,我并不是那种……”徐知着脑子里飞转。
“徐先生。”蓝凯伸手按住笔记本缓缓合拢,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徐知着呼吸一滞,终于慌了阵脚。
他忽然明白过来,蓝凯不是来听解释的,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有没有犯法,是不是很残忍,是不是作奸犯科,是不是卑鄙下流……他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告诉他: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想让他面对任何风险。
“爸。”徐知着努力压抑着眼眶中的热意:“我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人。”
蓝凯笑了,似乎在提醒他,这个理由实在不值一驳,我是应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还是说“两条腿的男人满地找”好……蓝凯毕竟上了年纪,不习惯嘲讽得如此直白,也就只能不说什么了。
“其实我的工作没有那么不安全,这次只是赶巧。”徐知着急了:“而且您这样不公平,难道说警察军人就不结婚了吗?缉毒警也有家人啊。”
“别人是别人,别人不是我儿子。”蓝凯十分镇定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有种穿透力,可以检阅一个人的灵魂:“我不是上帝,我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公平。”
徐知着顿时哑口无言。
“小伙子,你的确很有本事,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我对你印象很好,也希望你能体谅我。我如今年事已高,这辈子再没有别的奔头,我只希望我儿子好,平安康泰。当年你们俩个决定在一起,我妻子去看你,你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们没挑剔过。因为我们不在乎。我们蓝家没在乎过你穷,也不会在乎你富。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别再沾着一身血,躺在医院里叫我爸。”蓝凯的语调很慢,声音低沉,然而字字千钧。他这一生经历大风大浪,上亿的交易谈过不知道多少,他知道什么理由最让人无力反驳,怎样地述说才能让人无法抗拒。
徐知着却丝毫不肯动摇:“我会保护他的,爸爸。我和您一样希望他好。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真的是意外。爸,相信我……我发誓,我把我这条命押在这里,如果将来他真的因为我而受到什么伤害,我就陪他一起走。”
蓝凯听到最后,连拳都握紧了,但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反驳,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呼吸浊重。
但徐知着已经明白蓝凯是绝不可能被说服的,他们说得越多,自己只会更错。他连忙站起身,盯着那扇屏风低喊:“哥,你在吗?你不想见我了吗?”
沉重的屏风被移开一扇,蓝田扶着杜学蕉从内里走出来,视线落在徐知着脸上,那双眼眸仍然漆黑深邃,光膜下脉脉流动着难以名状的温柔。
“你先出去一下。”蓝田温和笑着。
徐知着猛然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乱了分寸。
“乖,听话。”蓝田走过来,轻轻搂了搂徐知着的肩膀。
徐知着无法抵挡这样温柔的请求,全身僵硬地走出去,只是关门时用名片隔了一下锁,一声门响后,木门自然弹开,露出一丝缝隙。徐知着也不想偷听他们一家三口说话,只是他实在太想知道蓝田的答案。
好在蓝田并没有让他等多久。
……“爸,你知道的,我还不想放开他。”
这句话从门内悠悠传出,有些无奈,却一如往常的清晰坚定。
徐知着蓦然脱力,贴着门边滑坐到地上,这一个月来强行平抑下去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返劲,强烈的后怕让心脏像被撕扯那样疼痛,指尖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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