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徐知着的指挥能力主要在营一级,人数再多,带起来就会有点吃力,但这已经足够了,毕竟长期以来在克钦这块战场上,双方反复交战反复拉据着的,也都是一些连排级的小战。
徐知着虽然不能常去,而且每次过去都得隐藏身份先出境再从中国境内偷渡,即便是百战百胜,象征意义也远大于实际战果。但这么一个异类的存在,对局势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克钦人请了一个不露脸的牛B外籍军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缅北。连驻守外围的政府军都派人到曼德勒的TSH试探查看过,徐知着虽然准备工作做得好,暂时没露馅,但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个长久之计,然而他已经没有办法脱身而去。
顾玄没告诉他下一步的计划,但徐知着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因为顾玄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余地,结果不难猜测。
相信在顾先生的计划里:未来,自己最好的出路应该是这样的,在克钦内部分裂的斗争中,选对一方势力。然后支持这股势力掌权。新生的克钦政权将没有能力再与政府军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他们会放弃一些利益妥协,成为一个更乖巧的地方政府。他们可能会选择与中国政府合作,得到一点支持,保持更高的独立性,就像佤邦、四特和南掸那样。他们也可能向军政府投降,成为直接郡属,就像果敢那样。
虽然前一种情况更美好,但后一种也还凑和,毕竟,对于顾玄来说,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缅北的和平与稳定,一个更为开放和安全的商业环境,在这种环境里,任何恐怖组织都会很难生存。
如果徐知着没有走错路,没有挑错人,这份拥君的功劳就跑不掉。将来,无论他是想在邦里拿钱开矿还是买卖山林,又或者开发房地产,反正只要他想干……总会比普通人方便得多。
这就是门路,所谓的皇商。
这听起来很美好,所以顾玄自信不会亏待他。可是,顾玄也没有问过他……是不是真的渴望这样的未来。
你想要吗?
徐知着问自己,这个问题以前会很难回答,但现在他已经看清了。
不想!
徐知着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势利,喜欢有很多钱,喜欢有名有利有钱有势,被需要,不可或缺,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然而当他终于接近可以拥有这一切时,他才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什么得到不需要付出!
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曾经想象的那么渴望成功。
他并没有那么贪婪,他只是想赚点钱,不太穷,能过上舒适的生活。想要有个不错的工作,像个体面人,能配得上他想要的人。当这一切都得到满足时,他就够了,他已经没有足够动力去追求更多。
只可惜,过去他一无所有,贫瘠放大了他内心的欲望。
徐知着不可避免地想到蓝田,想到他的事业,他的成功之路。
开一家医院,拥有自己的天地,拯救人类的病苦。那么宏大的梦想,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规划,从从容容不急不躁,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踏实融圆,没有一丝毛刺,即使出去谈生意,与人说到钱财时的神态都是优雅的。他从不窘迫,游刃有余,不像自己,每天被人吊着脖子走在钢丝上,心惊胆战,气若游丝。
为什么会这样?
是否穷人总是不淡定?永远看起来穷形恶状?即使拼命努力克制,要求自己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保持淡漠与从容,但抉择瞬间,贪婪总会控制理性,永远不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永远用力过猛。总是不甘心,有三分力,也想得十分功,因为舍不得放弃太害怕失去,所以永远急功近利,永远窘迫难安。
我终于醒悟了,徐知着想。
然而太晚了,小卒子已过河。
徐知着断断续续地帮克钦独立军打了七八次仗,他自己的战果很漂亮,教出来的学生却差强人意,让克钦军方死了速成一批徐知着的心。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果徐知着可以轻易复制,那么整个麒麟都应该买块豆腐去死一死。
两个月过去,雨季如期而来,山中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重型火器难以投入战斗,战争再一次被拖回到轻武器时代,克钦独立军再次松了一口气。
总是这样,旱季政府军进攻,雨季克钦人收复失地,只是这一次,山兵下山以后,貌似如常的空气里有了一丝隐约的波动。久战之地,人心思变,所谓的民族大义国仇家恨不过是上位者用来哄人卖命的借口,在真正的高层眼中,只有利益才是最终左右抉择的理由。
这些年,变天之后的果敢变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更别提像四特和佤邦这样早早就把重心转移到生产经营上的特区,原本手握兵权的大佬们肆无忌惮的把权力转化为金钱,荣华富贵地享受着。
羡慕吗?
那是当然的。克钦明明拥有更出色的地理环境,更多的资源,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卖点什么不能活?
像这样的心思,动起来不是一年两年,想得人多了,渐渐就成了一股势力。顾玄带上徐知着在这风口浪尖上j□j来,就像是压在天平之上的最后一根羽毛,旧的平衡开始瓦解,最终,碎裂。
雨季双方休战,徐知着反而可以更放肆的往克钦跑,外人一时搞不清楚为什么他忽然成了吴德马将军的坐上宾,但不妨碍各路人马托他帮忙带点话,到后来连政府军都派人过来托他传递一些和谈讯息,徐知着俨然成了克钦邦的消息通达人士。
等彼此的关系再好一点,交情更深厚,徐知着给吴德马的儿子、侄女亲兵嫡系再多上几次军事理论课……吴德马终于把他单独地叫进办公室里,绷着一张饱经沧桑地脸,十分认真郑重的说:“我想停战。”
徐知着哦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停?”
停战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说中缅克三方会谈,地点可以放在瑞丽或者木姐,大家派点人过去扯皮,扯上半年,就当是停了,等明年旱季来临再找理由开打。如果德马将军是想这样停战也不错,徐知着回到曼德勒就可以帮他把话递出去,反正现在军政府和云南省政府他都认识点人,正盯着这一块呢。
“不,是我想停战,永远!”吴德马按住黄金色的柚木桌面,他的缅语带着口音,所以咬字特别生硬。
“这样。”徐知着站起身,笑了笑:“那我得找个说得上话的人来跟你谈。”
吴德马露出一丝讶色,但很快平息了下来。
徐知着出门把顾玄叫了进去,错身而过的瞬间,徐知着看到顾玄在笑,那双眼睛里绽放的光芒让他有片刻失神。顾玄的手掌按到徐知着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他没有开口,但徐知着能看懂他的意思:谢了!
徐知着站在吴德马办公室外间的窗边,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个残腿的老兵坐在树下,摊着一块油毡布在用力擦枪。徐知着视力过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老兵额头的汗水与密布的皱纹,短发花白,薄薄地贴着头皮,那张脸疲惫而麻木,眼中没有一丝光彩,有如木刻。
徐知着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吸引自己的视线,他只是呆呆看着,直到顾玄从门内走出来。
“怎么样?”徐知着问道。
顾玄笑而不答。
徐知着便没有再问,吴德马一定会有自己的条件,但这是顾玄……或者是顾玄的上司们应该操心的事。顾先生不肯说,徐知着还真是乐得不听。他收回目光继续去观察那个老兵。
顾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说道:“他叫跑克郎拉,13岁从军,20岁赚到一点军晌回家娶妻生子,29岁被地雷炸断腿。38岁的时候,大儿子战死,又被拉出来当兵,因为上不了战场,现在亲兵营里打杂。”
“你怎么知道的?”徐知着诧异。
“你给他们上课的时候我在院子里闲逛,那天,他小儿子受了伤来找他,我听到他们聊天。”顾玄停顿了一下,挑眉看向徐知着的眼睛:“他今年41岁。”
徐知着果然大吃一惊。
这老兵看起来比蓝凯都老,没有七十也有六十,居然才40出头?这怎么可能?徐知着不自觉地想到蓝田,想到那保养得当的光洁皮肤与光彩焕然的眼睛,同样是人,怎么可能差这么远?
顾玄把手放到徐知着肩上:“不要太惊讶,其实,咱们中国人能像一个人那样活着,也就是最近这几十年的事。”
“你干嘛跟我说这个?”徐知着有些不解。
“没什么。”顾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我就是想向你证明,无论我们要做什么,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更坏了。”
徐知着失笑,忽然抬起手,像蓝田曾经做过的那样,按住顾玄的头顶,轻轻摇了摇。这个人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但,帮助他,是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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