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三舍法,绝对是一个具有开创性变革,实现了养士与取士。
在章越改良版苏湖教法下辅助下,可谓是相得益彰。
依照王安石教之,养之,取之,任之四步走的人才规划,人才取之即是通过月考,季考,岁考,来实现三舍人员的升降。
官家本有意让太学的直讲内部自行考试,但章越对此表示不同意。
因为这样会带来严重的不公平,平日与直讲关系好的学生,无疑可以获得优先的提拔。这样如同是拼送礼,拼关系获得晋升的资格,这又恢复到唐朝通榜的弊端来。
唯才是举是寒门读书人唯一出头的办法,如果连考试的公平都不能保障,那么寒门读书人便没有了出头的希望。
故而章越坚持唯才是举,即便自己身为管勾国子监,也不肯利用这可以光明正大徇私的机会。
每次月考的考官,章越决定从馆阁学士之中延请。
季考的考官,章越则从两制官员之中延请。
而岁考的考官,章越则从翰林学士之中延请。
而章越的取士之道,不仅将誊录因工程量浩大则被取消,甚至连弥封卷的形式也没有考量在内。
没错,考官阅卷时,每个考生姓名都看得到。
因为既有经,则也有权!
你为绝对的公平,而不给人一点不公平的机会,那么反而会破坏了公平,最后只有便宜了有办法钻空子的人。
但是空子也不是那么好钻,一年八次月考占每岁考核成绩的百分之五十,一年三次的季考占百分之二十五,而一年一次岁考则占百分之二十五。
如果哪位考生如果有本事能走通那么多考官,只能说明你太实在牛逼了,区区太学已不是适合你,官场才是你真正施展才能的地方。
至于每次考试都按五档打分,最后每年按比例得出综合分数,以决定三舍的升降,优异者升舍,合格者留舍,不合格者则给予罢黜。
用三舍法以养士,以考试为主的升补法以取士,这便是三舍升补法。
王安石得到章越上呈的奏议后十分满意,特别是不湖名的考试方式,尤其令人不能同意更多,故而让章越立即在太学推行此法。
熙宁二年的年末,王安石的变法全面展开,除了章越这一路的太学改革进展顺利外,其余的均输法,青苗法,免役法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扰反对,朝堂上充满了批评。
这一日的殿上,官家与王安石谈论。
如今王安石用吕惠卿,李常二人在三司条例司内推行变法之事。
王安石对官家道:“陛下,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唯独惠卿,其材他日必为陛下所用。”
王安石这一句他日必为陛下所用,已是点名吕惠卿他日是可以取代自己为官家用之。
官家对王安石道:“朕也以为吕惠卿材高,但朕问司马光吕惠卿如何?司马光却言吕惠卿乃狡险之人。问吕公着如何?吕公着又言吕惠卿,材高却奸邪。”
“然而朕平日听吕惠卿为经延说书时,却常有司马光,吕公着二卿不能到者。”
王安石听不仅司马光不喜欢吕惠卿,连自己的好友吕公着也不喜欢。
但王安石道:“臣料定司马光,吕公着言吕惠卿奸邪是以为他依附于臣。但是吕惠卿为举人时,便从于臣,而并非臣为执政之时,即从于臣。故而依附之说不可立。”
官家道:“可是吕惠卿虽负其材,但大臣们对他都有所非议,这是不是他的短处呢?”
王安石道:“吕惠卿之所以取人之怒,在于于上无所依附,在下无所结纳而已。”
官家听王安石所言十分欣然地道:“果真如此。朕错怪了吕惠卿。”
“朕也见了不少官员,其他人上殿应答多是仓惶,唯独吕惠卿从容,是因其中有所积蓄所至,故而方能答之不穷。”
王安石道:“陛下所言极是,奸佞之人多内无所负,但凡是内有所负之人,岂可为奸?好比身家丰厚的人,哪里敢与人搏命?”
官家已经不是新登基的时候了,随着司马光,范纯仁一直说王安石的不是。
官家对王安石的雄辩已是有了免疫力,什么有才华的人便不可为奸?
这句话被王安石偷换概念了。
因为章越曾与他进言过,只要当欲望大过能力时,便容易为奸。而往往越有才能的人,欲望就越大,故而有才能的人作恶也是一点不少。
官家突然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那章越比吕惠卿如何?”
这个问题在官家的心底早已有权衡,不过他想听一听王安石的回答。
官家问了一句,并没有出乎王安石的意料之外。
王安石想了想道:“章越亦是有才,不逊色于吕惠卿矣,此番陛下托他管勾太学之事还是颇为得力,但是他没有在地方历官的经验,这是不如的吕惠卿的地方。”
王安石的话倒是一如既往地中肯。
官家欣赏地点点头道:“朕问司马光,他也是这般说的。
随即官家问道:”这一次青苗法。吕惠卿请以祠部度牒为常平仓本钱,但是为程颢所反对,此事可乎?”
王安石道:“程颢所言自以为是正道,但臣以为程颢未知王道之权。今度牒所得,可置粟四十五万石,若凶年人贷三石,则可保全十五万人性命。卖祠部度牒所剃三千人头,而可以救活十五万人性命,此举若不可为,实不知经权。”
官家道:“朕不是心疼这三千度牒,只是近来多有奸人冒领度牒,以此逃朝廷之役。”
官家心道,吕惠卿这筹钱之法算不得高明,倒是章越不用朝廷拨款,却养活了国子监两千太学生,这方面是不是章越比吕惠卿更善于经济呢?
官家把这话放在了心底,随着新法的推行,反对的官员日益增多,他此刻对王安石的新法不免产生了一些动摇。
他随即告诉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而王安石也知道官家在拿章越与吕惠卿之间相互权衡。
不过王安石却一点也不担心,随着青苗法,均输法,免役法的铺开,还有一项马上要上马的农田水利法。
这些变革的具体措施,都是王安石让吕惠卿一手起草施画,至于章越只是负责科举太学一个方面。
将来只要新法见功,那么吕惠卿肯定是比章越功劳要大得多,这是不容质疑的。
但目前吕惠卿因为着手的新法太多,推行的都比较慢,而且朝堂上反对的声音比较大,反而章越推行的却是太快了。
过些日子便可以见真章了。
这个时候,内侍来禀告。
原来是富弼参见官家。
富弼又是来说辞相得事情,王安石自是告退一旁。
殿内官家与富弼对坐。
富弼对官家道:“臣为相之后,殚精竭虑如同背负山岳一般,小心更甚于如履薄冰,但仍不堪用,屡遭弹劾,实已是不能胜任宰相之位。还请陛下允臣辞去相位。”
官家也知道富弼去意已决,但仍是执意挽留道:“朕知道是王安石与卿不协,朕再劝劝他。”
官家也不知‘劝’了王安石多少次了。
富弼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陛下如安石者学强辩胜,且年壮气豪,而殿上议论,此恰为臣之所短,故而臣辩不过王安石,倒不如清静求去。”
官家默然。
随着新法推行反对之论日渐增多,官家此刻还需要富弼在朝堂上平衡一下,不愿他那么早辞官。
但随着富弼一走,朝堂上人事就要有剧烈的变动了。
官家问道:“富卿辞相后,谁能替之?”
富弼毫不犹豫地道:“文彦博可。”
官家默然,又问道:“王安石如何?”
富弼也是默然。
君臣之间相互默然了好一阵,富弼决定尝试最后一次规劝官家道:“陛下,如今朝廷官员,非王安石之党则被指为俗吏,在学校者,异王安石之学则笑为迂腐。臣感叹于此,这也是王安石所谓的异风俗,立法度吧。”
“臣观王安石所行乃管商之法,而忽视了祖宗故事,其在朝喜怒惟我,进退官员由他,待圣主为可欺,视同僚于无物。陛下烛照万里,却为何不能察他之奸呢?”
说完富弼起身。
富弼这番话有些打动了官家,让方才他刚刚坚定的心,又再度有所动摇。
次日官家答允了富弼辞相的请求。
然后朝堂人事有了一番变动,曾公亮被升为昭文相,以枢密使陈升之为集贤相。
陈升之当初与王安石代表中书与枢密院同掌三司条例司。
陈升之升任集贤相后,便辞去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差事,改由枢密副使韩绛担任。
然后取代吕诲成为御史中丞吕公着却上疏,请求索性罢了三司条例司,此事代表了王安石与吕公着的决裂。
同时章越的岳父吴充也是高升了,在王安石与韩绛的推举下,吴充出任权三司使,成为了四入头之一,此时距离岳父升知制诰不过一年。
就在富弼辞相后,王安石通过吕惠卿主掌的三司条例司推出了农田水利法,然而就在这时候朝堂上针对新法的批评却达到了新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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