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倾欢走出来的时候,略比旁人迟许多。以至于从后厢通往前殿的庑廊下,只站着皇后一人静默以待。“娘娘不是要领着后宫诸位姐妹为太后祈福么?莫不是专程站在这里等臣妾过来吧?”
“宫里的事情,年贵妃从来都是当仁不让,唯恐落后,怎么今日倒是处处畏缩了?”静徽挑衅的语调,竟有几分沧桑。“放眼宫中,太后最在意的便是妹妹你了。本宫以为,这个时候你一定会为太后向皇上求情,没想到你的心竟然硬如铁石。推了一个那常在出来,就想着算是对太后有所交代了么?”
“那常在是那常在,臣妾是臣妾。”年倾欢微微一笑:“臣妾左右不了她的言行,也改变不了她的心思。若是皇后娘娘觉着可以,尽管一试。臣妾自己心悸症难愈,朝不保夕,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着许多事情。”
看着年贵妃略显得青灰的脸色,静徽心里不禁腾起喜悦。但这种喜悦很是谨小慎微,连半点也不曾显露,便又深深的埋藏于心底了。“但愿你们主仆不要再这件事情上动脑筋,年贵妃,你侍奉皇上多年,皇上喜恶你必然也是清楚的。”
话音未落,静徽已然看见从内寝走出来的皇帝,脸色一转,凌厉不见,生下的只有哀婉与凄楚。
如果年倾欢是这时候才看见皇后,必然不能想到她方才是怎样的一种咄咄。不过也无妨了,这些年,皇后自是什么样的嘴脸,又是她所没见过的呢?
“皇上,太后她……”静徽快步上前,哀哀的问。
“太后无妨,许是累了,这会儿依然睡下。”胤禛语调平和,似乎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入冬转冷,太后许是风寒入骨,引发了旧疾。臣妾心中不宁,请皇上恩准,允许臣妾留于慈宁宫侍奉。”静徽并非不知道太后与皇上母子情分淡泊,但毕竟牵扯到孝义,皇上做不周全的事情,她这个身为皇后的,不得不顶上。
胤禛颔首:“也好,年关将近,前朝诸事千头万绪,后宫这里,皇后自然要多多担待。皇额娘身边离不开人,你便好生侍奉着。”
“遵旨。”静徽安然福身:“请皇上宽心。太后福泽深厚,必然会逢凶化吉,早占勿药。”
“你且进去看看太后吧。”胤禛支开静徽,只因为还有些话,要单独问年倾欢。
点一点头,静徽慢慢的退了下去。她只是好奇,经过自己这一番挑唆,年贵妃到底会不会为太后求情。
“皇上若无吩咐,臣妾……”年倾欢不想和他说什么,因为心里很难受,所以不愿意说。
“你就不想问朕什么?”胤禛打断了她的说话。眼里的她,似乎真的清瘦了许多,些许日子没见,哪怕是面对着面,竟然也让人觉得陌生了。
年倾欢微微一福,脸色缓缓的凝滞:“臣妾没有什么想问,也没有什么可问,皇上若是愿意让臣妾知晓,必然会说。否则,臣妾不远让皇上不高兴。”
胤禛对她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从年,倾欢对自己总是憋不住话的。“罢了,不想问便不问。”
“是。”年倾欢低下头,越发的温婉。
“乐琴的事,你也不想问么?”胤禛总觉得她变了。看着她一身简素的衣裳,不施粉黛,那么的清洁无瑕。只是一念沧海,一年桑田,仿佛短短的一段日子,从前的感觉竟然很难找回来。
“是。”年倾欢依旧只是温婉的应声,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究竟你是不在意朕,还是不在意关于朕的任何一件事?”胤禛有些微微的怒意。
年倾欢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皇上此言,臣妾如何担待得起?漫说是臣妾,这满后宫的女子有谁会不在意皇上,不在意关于皇上的事。臣妾只是病中乏力,怕皇上有所嫌恶,才刻意静默以待。等皇上愿意对臣妾说,臣妾便能安心的听着。又或者,皇上心中有什么顾虑,臣妾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禛看着她,片刻终究无言。
这样的疏远,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还有些折子未看,朕会养心殿了。”
“臣妾恭送皇上。”年倾欢福身相送,心头也只是淡淡的一阵凉而已。没有恃宠而骄,没有有恃无恐,更没有目空一切,这样的贵妃,是不是就能过上安逸的日子?会不会在皇上眼中,略显得温婉懂事一些?可不可以渐渐的被他忽略,被他遗忘……
哪怕是弃如敝履,也总好过让他处心积虑的害死自己。
在那贵妃那里受了冷待,胤禛心里微微不快。只从他阴沉的眸光就能觉出不对来。走出慈宁宫的时候,偏偏那氏还跪在那里,更叫他看着难受。
“皇上。”那芮颔首行礼。
胤禛没有做声,只是麻木的看着她。
“臣妾自知有罪,还请皇上责罚。只是,太后病中,臣妾求皇上恩准臣妾近前侍奉……”
“你知道你的身份么?”胤禛冷声问。
“臣妾知道,臣妾是皇上册封的那常在。”那芮硬气道。
干笑一声,胤禛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不屑:“在朕眼里,你从前是什么,现在依旧是什么。之所以给你名分,不过是为了堵上你的嘴罢了。朕的后宫,只能有放眼望去一片宁静的和睦,绝不能有阴毒谋算,至少不能浮现出来。所以,朕给你名分,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却不会给你恩宠。你懂了么?”
原来这就是皇上的真心,皇上不是感念自己对年贵妃依旧忠心,即便是上位也舍弃不了旧主的好。而是,皇上想用这种方式,来维系贵妃的尊严,维护皇后的地位,当真叫人无言以对。不过,似乎得宠的这条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
那芮仰起头,对上皇帝深邃而阴冷的双瞳,轻缓缓笑了:“皇上似乎忘了,臣妾从来没有拿这些事情要挟过什么。何况,是您恢复了臣妾原本的名讳,给了臣妾常在的位分。您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臣妾即便再卑微,也不敢当自己是奴婢。且事在人为,皇上要不要宠爱臣妾,是皇上的决定。而臣妾能不能让您宠爱,只看臣妾自己的能耐。”
“在后宫之中,嘴硬是没用的。”胤禛依稀从那芮身上,见到了几分贵妃的脾性。“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贵妃。哪怕你是年贵妃调教出来的人,哪怕你在她身边侍奉了多年,也一样无济于事。”
“臣妾明白。”那芮不卑不亢,也算是不温不火。“年贵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无人可代。臣妾卑微,自然不敢有所寄望。何况那芮就是那芮,无畏做别人的替身。倘若皇上宠爱臣妾,乃是因为臣妾与另一人相似,那终究皇上宠爱的,也只是那个人罢了。何况臣妾心里敬重贵妃娘娘,自然更加不敢有半点僭越之心。皇上给了臣妾名分,臣妾的母家能得享富贵,这已然是最好的恩宠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的委屈。那芮何尝不想成为皇上的宠妃,即便不能为妃,也好歹做个一宫主位。却没有想到,皇上如此直白的告诉自己,常在的位分已经是恩典了。后宫之中,若无宠爱,还能剩下什么?“臣妾恭送皇上。”她不想再说下去,心里的失落已经到了极点。
胤禛也不再言语,急匆匆的离开,没有一丝眷恋。
“小主,皇上没有旨意,那咱们什么时候……”灵心只觉得膝盖生疼,不知道这样跪要跪到什么时候。“入冬了,地气湿冷,奴婢只怕小主您招架不住……”
“无妨。”那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跪到什么时候才能让皇上消气。“总归皇上是罚,跪得越久,心里越踏实。”
灵心有些不懂,少不得轻问一句:“小主何以劝说皇上允准十四爷入宫给太后请安啊,奴婢一早就听说,在宫里提及十四爷是忌讳。”
“你懂什么。”那芮淡淡道:“我若不提,必然会有别人提及。”
“别人提是别人的事情,小主何必为了别人,惹皇上生气。”灵心方才听了皇上与那常在的对话,心都凉了半截。若是那常在不能得宠,自己往后也必然跟着受气。她当然会不解,那常在为何这样做。
那芮轻飘飘的语调,显得特别不真实:“皇上生气无妨,总会消的。后宫却不同,我若不能让皇上在意,至少也寻个能保得住我的,否则,往后的日子必定会更难熬。现在,只求这个人领我的情,我也不算白白为她挡一回灾了。”
这话倒是真话,后宫里,若是没有年贵妃的匡扶,那芮只怕命都保不住,更别说获宠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凡事都要慢慢来才好。灵心,你别担心,这条路我不过才开始走,往后还长着呢,咱们不会永远都跪在人前的。”
“奴婢必定尽心侍奉小主。”灵心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是希望自己能跟着个得脸的主子,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平平安安也就是了。
“走着瞧吧!”那芮生生忍住双膝的痛,笑意盎然却又泯于唇角。“赶走这一步,我绝不会让自己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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