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快步进过回廊,眼看着要到西暖阁,才放轻脚步。师傅正在里头伺候,他不敢轻易出声,只有挤眉弄眼。
瞅见门外有个影子,苏培盛悄默声的退了出来。师徒两人走远一些,他才问。“什么事儿非得现在来,不知道皇上正恼着前朝的事情?没谱的往里撞,看皇上不赏你板子。”
“哎呦师傅,您就别吓唬我了!”陈福脸色发青。“我这不就是怕惊了皇上挨罚,才小心翼翼的过来么!您是不知道,出大事儿了。前头有个乳母,让御前侍卫拦在殿门外了。她说有个惊天的秘密要亲自禀明皇上。”
“乳母?”苏培盛一拍脑门子:“九阿哥的乳母?”
“可不就是么!”陈福慌张道:“御前侍卫哄了她两回,她都跪着不走。只说是非要见到皇上不可。若然不能,她就跪死在养心殿前。”
“这还了得?”苏培盛有心给年贵妃送个信儿去,可嘴还没有张开,就听见皇上在里头唤他。“你先拦着。”吩咐一声陈福,紧忙进去伺候。苏培盛虽然不清楚到底何事,但心里惶恐不已。“皇上……”
胤禛瞧得出他是有些无措,便道:“你跟陈福在外头嘀咕什么,以为朕听不见?”
“惊扰皇上阅折子,奴才该死。”苏培盛弓着身子:“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不过……”
“是啊。”胤禛打断了他的话,直言道:“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隆科多借职务之便,暗中调兵布控京城,由遣了他的旧部下秘密逼近京师。把朕当成三岁的孩子了,茫然不知。哼!”
眉心微微松乏,胤禛道:“你照实说。”
苏培盛知道皇上憋着一股气,不敢再隐瞒:“陈福说,伺候九阿哥的乳母淑慧正跪在养心殿外头求见皇上。说有个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唯有面见了皇上才能如实禀明。御前侍卫未免惊扰圣驾,哄了两次,可那奴婢就是不走。”
“宣进来。”胤禛语调平和,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阖眼道:“惊天的秘密,朕倒是许久没有听过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了。权当解闷。”
“嗻。”苏培盛退了下去。
陈福就等在外头,赶忙迎上来:“师傅,皇上怎么说?”
“皇上让宣进来。”苏培盛声音略大,紧跟着压低嗓音。“你赶紧让人去给年贵妃娘娘送个信儿。既然是何九阿哥有关的,娘娘心里有数才是紧要。”
“嗻。”陈福激灵的退下,牵扯到翊坤宫的,绝非是小事儿,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走上了西暖阁外的回廊,苏培盛便迎上去对淑慧道:“甭管你是要说什么,唯独记者一样,在这宫里头讲主子的是非,没有个好。若是让皇上烦心了,那就更是罪加一等。好模好样的能走进来,却未必能这么走出去,你自己心里要掂量明白。”
淑慧心里正打鼓,听苏培盛这么一唬,脸色惨白:“多谢公公指点。”
想要转身离开,已经是不可能了。为着自己的女儿能成为三阿哥的侧福晋,她就算是死,也得搏一搏。“奴婢给皇上请安。”
胤禛没有睁眼,“唔”了一声。
“奴婢有一件事儿,要禀明皇上,还请皇上做主。”淑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自然也不晓得皇上有没有看她一眼。然而脊梁上一直冒冷风,浑身发颤的感觉当真不好受。声音也是难以抑制的颤抖。“奴婢亲手为九阿哥做了虎头帽龙头靴,哪知道给小阿哥换上的时候,发觉小阿哥的脚大了许多。心里有疑影,奴婢就脱下了袜子,仔细一瞧。发现九阿哥脚掌心的黑痣不见了。”
“那又如何?”胤禛不以为意。“这便是你的惊天秘密?”
淑慧听得出皇帝的语气不逊,连忙道:“小阿哥自打出生,就是奴婢照顾在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阿哥左脚掌心的黑痣,奴婢每每为他脱靴换袜,沐浴洗涮一直都能瞧见。可这回竟不见了。奴婢疑心棺椁之中的尸首,并非是九阿哥本身。而是有人……偷龙转凤,将真正的小阿哥送出宫去了。”
前面的话,胤禛听着,似乎还是乳母应当说的言辞。可后面的话,怎么都像是有人从中唆使。“你去过景仁宫吧?”胤禛的语调有些威严:“这番话,想必是皇后教唆你来禀告朕的!”
淑慧连连磕头,饶是畏惧不已:“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的确是去过景仁宫。那是因为奴婢发觉不对,特意去禀明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不信奴婢之言,指责奴婢无事生分,扰乱……人心,让人将奴婢赶了出来。”
“哦?”胤禛睁眼睨她:“既然皇后有了决断,你为何还要来养心殿禀明此事?”
“皇上恕罪。”淑慧又是叩首:“奴婢本也想息事宁人。可九阿哥自幼是奴婢带大的。奴婢心里搁不下此事。倘若九阿哥当真还活着,又被人送出宫去,那现在会在何处?奴婢虽然微贱,却也不能任由皇家血脉流离失所,如此一来,奴婢岂不是辜负皇恩。”
只是阿哥被掉包,乃是天大的事情,不可能悄无声息。除非……除非有人悉心安排。奴婢左思右想,深知干系重大,此事当真只有皇上才能管,故而冒死前来养心殿求见皇上。还望皇上顾惜九阿哥乃是您的嫡亲骨血,命人查清楚此事,把小阿哥找回来。
看着她又惊有恐,畏惧至极的样子,胤禛怎么也不信,这是此乳母当真的心思。“除了脚掌心的那颗黑痣,你还觉出了什么不对?”
淑慧道:“贵妃娘娘疼爱九阿哥至深,可这几日,娘娘鲜少整日整夜的留在灵宫陪伴小阿哥,反而是熹妃娘娘陪着多些。奴婢猜想,是不是娘娘一早就知道此事,需要时间从中安排,这才顾不得做表面上的样子……”
“只怕这才是重点。”胤禛听明白了她的话,吩咐苏培盛:“将这乳母送进天牢拘押,待朕彻查清楚此事,再从长计议。”
“皇上,皇上恕罪啊,奴婢并无半句虚言。”淑慧哀嚎不断:“皇上,您开恩呐。奴婢当真是为了九阿哥着想。”
“喊什么?”苏培盛斥责道:“查清楚了自然会放了你。休得乱吼,成何体统。惹恼了皇上,立时砍了你的头。”
如此,养心殿才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只是空气里有一丝窒闷。
“传宋青。”胤禛知道,能有这样本事瞒天过海的人,唯独宋青而已。否则太医院那些庸才,怎么会看不出来是病还是毒,是真的万劫不复,还是尚有生机。“苏培盛啊,你说贵妃当真会偷龙转凤,送了朕的九阿哥出宫么?”
立马跪下,苏培盛惊惶道:“皇上,奴才不知。奴才唯独知道,这么多年来,贵妃娘娘待皇上始终如一,从来未曾因私事求过皇上的恩典。就连年大将军送进宫里的人,贵妃也是活活给打了出去。”
“唉!”胤禛叹了口气:“朕只问了一句。瞧你这惊惶的样子。”
“奴才该死。”苏培盛额头上皆是冷汗:“奴才伺候皇上多年,最知道皇上心里搁着娘娘。”
“是啊。”胤禛摆一摆手,让他退下去:“宋青来时不必通传,让他自行进来就是。”
已经这么晚了,皇上忽然传召,还是这样大张旗鼓的传召,宋青心里有数,只怕是大祸临头了。幸亏他一早接洽到和硕易安公主派来的人,护送了九阿哥出了京城。这会儿马车飞驰,九阿哥应该走远一些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宋青跪着:“皇上漏夜传召,不知有何吩咐。”
“朕只想知道,九阿哥现在何处?”胤禛开门见山:“是否安全。”
宋青动了动唇,竟然无言以对。
“好一个宋青。”胤禛蹙眉:“你忘了当年,朕花费了多少力气栽培你!你也忘了朕有多么信任你,将暗插的所有血滴子尽数交给你调遣控制!如今朕面对面问你话,你都敢闭口不言了。宋青,你可知罪么?”
俯下身,将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宋青声音清晰:“奴才知罪。”
“你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也不打算禀明朕实情么?”胤禛看不明白他的心思:“究竟是何人,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令你胆敢如此猖狂的背叛朕?”
“奴才该死!”宋青咬紧牙关:“奴才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与栽培,奴才为能为皇上尽心办事十恶不赦。既有今日,奴才便知道是这样的下场。皇上,宋青已经没有至亲,求您开恩,不要牵累奴才的族人。”
“哼哼。”胤禛轻哂:“朕只是想知道,究竟多么诱惑的条件,能让你罔顾自己的性命来背叛朕。对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你不觉得亏么?”
语调严苛许多,胤禛问:“以及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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