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朗本来一直耷拉着眼皮在打盹,听到秦氏说话,身子突然就是一震,立刻睁开一条眼缝不安地左看右看。花蕊娘见了他这个摸样,心里就又揪疼了一把。
“大伯娘,”花蕊娘实在是不愿意花玉朗再受到惊吓,只得努力地压着方才的火气,抬头喊了一声。
花云娘拿眼看着花蕊娘,见自家姐姐不多说话,也跟着没吱声。倒是商姨娘微微抬起头来,招呼了一句:“大嫂。”
秦氏见她们姐弟几个好像啥事没有,甚至连花蕊娘也没有要提刚才的事儿的意思。面上顿时有了几分得意,眼珠子来回扫了一圈,便盯住了地上的食盒。
“啧啧啧,还是咱蕊娘面子管用啊,她吴老太知道咱家艰难,瞧这多会心疼人。”秦氏弯腰掀开了食盒上的盖子,探头仔细打量着里头的吃食,竟然还忍不住吧唧了两下嘴巴。
花蕊娘瞧她那两眼放光的摸样,生怕她不小心滴了口水进去,连忙走过来将食盒往花玉朗这边拨拉了一下,嘴上淡淡地回道:“大夫说朗哥儿要吃些精细的。”
说着花蕊娘也顺势往食盒里瞅了一眼,里头搁着一大碗蒸得嫩嫩的蛋羹,上头撒着些绿绿的葱花,应该还淋了麻油。盖子一打开,诱人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除了蛋羹之外,里头还叠着两个炸得金黄的油饼。秦氏眼睛一直盯着食盒不放,好半天才咽着口水挪开眼来,向着花蕊娘讪讪地笑道:“蕊娘啊,大夫不是说朗哥儿得仔细养着。咱家为了给你爹你娘办丧事,可是把家底都给掏空了。”
花蕊娘心里咯噔了一下,秦氏这跟自己哭穷,看来是没搜到银子还不死心。如今若不是已经有了别的打算,再不屑于和她计较。花蕊娘真想脱口问问,办丧事收的那些礼钱银子,还填不上她那被掏空了的家底?
“大伯娘说得是,朗哥儿是得好好养养,吃食上头自然得仔细些,就麻烦大伯娘了。”花蕊娘眼睛眨巴了两下,顺着秦氏的话说道。
“咋就搁我这儿?我能有啥,自己都吃糠咽菜还喂你们几个……”秦氏顿时急了眼,立刻提高了音量大声嚷着。
“大伯娘,这是我这儿剩的钱。”花蕊娘马上拦住了她的话头,伸手从袖子里抠了一串铜钱出来,估摸着有一百多文。
这一百多文钱是当时置办完东西散碎下来的,花蕊娘没有全部拿给吴婆婆帮忙保存,是想着留几个钱在身边,这几天好偷偷给花玉朗补贴补贴吃食。可照现在看来,要是一点好处也不给秦氏,她就能无休止的闹下去。
若是只有花蕊娘自己,她闹便闹了。可是现在花玉朗病着,实在是经受不起她这样的折腾。
秦氏立刻伸手将钱抓了过来,口中讶异地问道:“咋只有这么点儿?”
“朗哥儿那牌子大伯娘见过,能值几个钱?就当了五两银子,都给我爹娘置办东西用了。再加上咱们回来的车钱,大伯娘算算,可都是有数的。”花蕊娘特意将置办东西几个字咬得重重的,秦氏不老说办丧事花费,可大头其实还是她们自己出的。
“你莫不是蒙我吧?”秦氏将信将疑地看着花蕊娘,又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真没了?早上给朗哥儿看病那会儿,你不是还准备掏银子来着?”
“大伯娘要是不信,就去县城里找棺材铺、车马行问问。”花蕊娘忍住心头的厌恶,耐心地说道:“大伯娘要是嫌少,咱们还有的就是身上这几件衣裳了。大伯娘要是想拿去当了也行,可是得给咱们拿两件换的来。我们总不能不穿衣裳吧?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大伯肯定得认为大伯娘丢了他的脸。”
桃源县这边的风俗,过世的人只要埋葬以后,家属就不需要再穿戴重孝,只在手臂上绑一圈黑色的棉纱表示哀悼。与别的地方相反的是,这儿的风俗认为,上山下葬之后,如果不及时换去身上的孝服,反而会给家里面带来不好的影响。
秦氏和花庆余自然是不会想着给她们置办衣裳,花蕊娘她们几个现在身上穿着的,都还是当日被赶出县衙后宅的那身衣裳,料子肯定都是极好的。起先秦氏还听得两眼放光,后来听到要自己给她们拿替换的衣衫,面色立刻黑了下来。
“我这三年五年的还落不着一件新衣裳,哪还轮的着你们?”秦氏气哼哼地咕哝了两句,满不情愿地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回过头来狠狠地往花蕊娘几个身上剜了两眼,目光又落回了食盒上。
“姨娘被子缝好了没?把朗哥儿抱回床上去吧,赵婶子交代过了,这蛋羹得趁热吃。”花蕊娘连忙抢先发话,末了又拿眼梢使劲扫着秦氏,生怕她当真不要脸不要皮的开口讨要。
秦氏眼珠子瞪了又瞪,许是顾忌着吴婆婆和赵氏,终究还是跺脚走了出去。
“姐你干啥给她钱?”秦氏一走,花云娘立刻就急了。
“不给她能咋地?总不能由着她闹腾,朗哥儿这还病着呢,就当是花钱买个安生吧。”花蕊娘往她头上轻轻拍了拍,一边用眼神暗示着,反正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了。
花云娘似乎还是想不过来,一张小脸气呼呼的。
“朗哥儿好些了没?药喝过了?”花蕊娘这会儿才顾得上来花玉朗,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捏着他的小手轻声问道。
“恩,”花玉朗有气无力地点了个头,眼神里却透着些惶恐。花蕊娘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口中轻轻地劝慰着:“朗哥儿不怕啊,有姐在呢,他们不敢欺负你。”
“姐……”花玉朗突然一把扑进花蕊娘怀里,一边抽泣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老变婆,老变婆坏……”
老变婆是这儿的土话,意思就是老妖婆,妖怪之类的。花蕊娘知道他是让早上那出给吓着了,也只能紧紧地搂着他,希望能减缓他心中的恐惧。
一想到花玉朗受的折磨,花蕊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腾了上来。花云娘见她脸色不好看,连忙将蛋羹从食盒里端了出来:“姐,赶紧让朗哥儿吃东西吧。”
“恩,”花蕊娘伸手替花玉朗擦了眼泪,接过蛋羹来试了还有些温热。花云娘赶紧又从食盒里取了勺子出来,花蕊娘拿过勺子将蛋羹和葱花拌匀,小勺小勺地舀了哄花玉朗吃。
花玉朗始终还是个孩子,这两日又都是喝的玉米糊糊。这会儿得了好的吃食,便慢慢放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生病的人最怕没有胃口,花蕊娘见他吃得香,这才稍微放了心。
花蕊娘瞥眼瞧见花云娘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才突然反应过来。光顾着担心花玉朗,却忘了花云娘也是个小孩。
“早上大伯娘叫你们吃饭了没?”
“吃了,”花云娘脸上有些微微发红,花蕊娘暗自叹了口气,肯定又是玉米糊糊,便指着食盒里的油饼温声道:“不是有两个油饼?你拿一个吃吧。”
“我不吃,朗哥儿病着,多吃些才好得快。”花云娘小心地咽了下口水,垂下眼去倔强地摇了摇头。
“二姐,给你。”花玉朗立刻抬起头来,将剩下的小半碗蛋羹往花云娘这边一推。
“我不要,你快点吃,男子汉吃东西哪有婆婆妈妈的。”花云娘故意瞪了眼睛,向着花玉朗大声道。
花蕊娘手上端着蛋羹,被花玉朗推得轻轻一晃。便立刻哎呀了一声笑道:“云娘是好姐姐,朗哥儿也是好弟弟。都听我的,油饼一人一个,朗哥儿是病人,所以要多喝一碗蛋羹。”
花玉朗想了想,便点了头。花云娘仍是站在哪儿不动,花蕊娘见状便从食盒里拣了一张油饼出来,用手指捏着往花云娘面前一递。
花云娘盯着油饼看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道:“我和姐一人一半,朗哥儿自己吃一个。”
“我才不要呢,”花蕊娘故意把眼睛往上一抬,不屑地说道:“赵婶子给我煮了面条,上头还搁了个煎蛋,可比油饼好吃多了。”
“那下次我也要去吴婆婆家,”花玉朗连忙接了一句,然后不等她们说话,自己便嘿嘿地先笑了。
花云娘笑着往花玉朗脸上揪了一把,这才伸手接过油饼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商姨娘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们姐弟有说有笑地互相谦让,不知怎地眼角就泛起了一丝泪花,连忙抬手抹了去,目光里也有了些怔怔的。
花蕊娘眼尾扫见了商姨娘的动作,便轻轻摇了摇头,收回眼来继续喂花玉朗吃蛋羹。
姐弟几个这么一闹,花玉朗也有了些精神,便不肯再要自家姐姐喂,自己端起来呼噜呼噜地喝了个底朝天。花云娘则一边慢慢嚼着油饼,一边笑话花玉朗是饿虎吞食。
等到花玉朗喝完蛋羹,花蕊娘将碗接过来,又拿了另外一个油饼放到他手中。自己拿起碗和勺子,提了食盒准备去井边清洗。
“我来吧。”商姨娘咬断手中最后一根线头,突然站起身走了过来。花蕊娘有些意外,便也不推辞,将手里的东西一齐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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