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朗听话地坐起身子,两条胖乎乎的胳膊使劲向后伸展了一下,打着呵欠道:“二姐呢?”
“和姨娘在外头剥玉米,”花蕊娘向屋外示意了一下,弯下腰拉过他的胖脚,捡了地上的鞋子准备给他穿上。花玉朗连忙将腿缩了缩,倔着非要自己来。
“剥玉米?是不是又脏又累的农活?”花玉朗一边穿着鞋子,一边小声地问道。
“不是,”花蕊娘忍不住就笑了,以前父亲常常在花玉朗不认真念书的时候吓唬他,将来考不上功名就回老家做农活去,他倒还一直记着。
花玉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突然就现了些怯色:“那以后大伯娘,是不是天天叫我们剥玉米?”
“应该是吧,”花蕊娘随口回了一句,见他仍然盯着自己不放,想了想便坐到床沿上对着他道:“按理来说,咱们住在大伯家,就应该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光是这样,从前我们不会做的,现在也要开始学,知道不?”
花玉朗猛地睁圆了眼睛:“咱们不搬家了?”
“你怎么知道咱们要搬?”花蕊娘立刻压低了声音,又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敲。
“二姐告诉我的,她说以后咱们自己过,就不用看大伯娘的眼色。”花玉朗一脸急切地看向花蕊娘,口中迅速地说道。
“鬼机灵,什么你都知道。”花蕊娘轻笑了一下,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胖脸。
“可是咱们没有银子了……”花玉朗有些丧气地垂了头,花蕊娘连忙拉了拉他的手,故意做出一副神秘的摸样:“你忘了,玉佩当了多少钱?”
“对哦,”花玉朗一下反应过来,小脸上顿时就有了笑。花蕊娘将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还有玉儿姐给的银子,我都藏着呢,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让大伯家的人知道了。”
花玉朗就赶紧点头,眼睛里的神彩又亮了几分。
“就说你是鬼机灵,知道咱们要搬家得花银子,你猜猜你二姐是怎么说的?”
花玉朗嘿嘿地笑着摇头。花蕊娘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将花云娘说要去洗衣裳的话学了一遍,又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二姐这是知道,咱们家不比从前了。我们要想自立门户,第一件要学会的事儿就是自食其力,知道不?”
“恩,”花玉朗也听得认真,闻言立刻挺了挺胸膛,直视着花蕊娘道:“我也出去干活,养活姐姐和姨娘,还要保护你们不被坏人欺负。”
“朗哥儿好样的,”花蕊娘赶紧将他搂过来夸了一句。花玉朗用脑袋往她身上蹭了几下,忽然又变了脸色:“姐,我一点儿也不想在大伯家了。”
“姐知道,”花蕊娘见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摸样,连忙把他搂紧了一些:“等你养好病我们就走,等厉大叔帮我们找到房子,好不好?”
花玉朗咬了咬嘴唇,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泪花:“我想娘亲,想爹爹……”
“朗哥儿,”花蕊娘闻言心中一酸,连忙平了平自己的情绪。故意用揶揄的口气道:“刚刚谁说自己是男子汉来着?男子汉可不兴随便流眼泪的。”
“恩,”花玉朗赶紧伸手抹了两把,脚下轻轻一蹬跳下地来,扭头向着花蕊娘道:“我去帮二姐和姨娘干活。”
“你病还没好呢,”花蕊娘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转念一想剥玉米也不是什么做不得的活计,老闷在屋子里反而对身子没好处。便挥了挥手:“去吧,我去给你把药煎了。”
说着花蕊娘就伸手抓了一旁的药包,又在花玉朗头上揉了一下,这才出了房门向着灶间走去。
灶间里面雾气腾腾的,秦氏正站在大灶前面,用成人手臂那么长的一个勺子在锅里搅拌着。锅里的玉米糊糊被煮得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飘散出来好大一股香甜的气味。
一般农家每日只吃两顿饭,早上一顿吃饱下地干活,一直要忙到晚上回来才吃饭。当然也有人家吃三顿,不过中间那个不算正餐,只是在下午饿的时候随便弄点东西填填,叫做吃晌午。
花蕊娘在县城是吃惯了一日三餐的,所以虽然早上在吴婆婆家吃了一大碗面条,这会儿闻到玉米糊糊的香味仍是忍不住饿了。不过她可没有要在秦氏面前优先开小灶的打算,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来,肯定又是一顿骂。
“大伯娘,我给朗哥儿煎药。”花蕊娘扬了扬手里的药包,淡淡地向着秦氏打了个招呼。便走到角落里去寻了瓦罐,提到后院的井边去涮干净。
晚饭自然是要等到花庆余回来再吃的,玉米糊糊熬好以后就端起来用盖子捂着。等到花蕊娘端着罐子回来,秦氏又指着灶头上的两个大白萝卜叫她去洗。
花蕊娘前脚应着跨出了灶间的门,秦氏后脚就急急忙忙蹲下身去,伸手将灶坑里的柴禾抽掉了一大半。
花蕊娘眼角扫到了她的动作,心里头暗自觉得好笑,秦氏这性子真是半点也不吃亏。索性煎药本来就要小火,便也由着她去。
秋天太阳下山快,等到花庆余拿着干活的家什进了院子,秦氏才在堂屋里掌了一盏油灯,拉着脸摆开桌子张罗准备吃晚饭。
晚饭就是玉米糊糊,还有一碟子凉拌的萝卜丝,桌子摆在堂屋的正中间。庄户人家不讲究什么同席不同席,都是一家人围在一个桌上吃饭。人口多的人家才分成两桌,不过也不分男女,只讲长幼。
等到人都上了桌,秦氏就拿着个木勺子分玉米糊糊,先是添了一大碗给花庆余,接着是花广文和她自己。轮到花蕊娘她们面前的碗里,自然是没装满的。用秦氏的话来说,小孩子不用使力,胃口浅。
就这平平的一小碗还是限量供应,包括那一碟凉拌萝卜丝,花蕊娘她们几个要是谁伸了一下筷子,秦氏肯定是要拍桌子骂的。
花蕊娘刚刚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就看见花广武呼啦啦地从院子外头跑了进来。他进了堂屋伸开胳膊往花云娘这边使劲一挤,屁股一坐就开口要吃。
“成天野着不着家,饭当口上就晓得回来……”秦氏张嘴骂了两句,仍是舀了满满的一大碗搁到他面前。
花云娘被挤得一个趔趄,立刻抬眼起来怒视着花广武。商姨娘连忙拉了她一把,又往旁边让出了个空位,扯着她赶紧坐下来。
花广武压根就没往这边看一眼,端了碗就大口大口开喝,又伸筷子去夹萝卜丝,翻得盘子里乱七八糟的。花玉朗往他这边看了看,小鼻子就微微皱了起来。
“快吃,”花蕊娘悄俏冲着花玉朗使了个眼色,又给他把碗往上抬高了一点儿。很快花广武稀里呼噜就喝完了一碗,又伸过去示意秦氏给添上,嘴里咕哝着:“咋成天都是玉米糊糊,娘你啥时候炒个肉呗。”
“啥肉?还想吃肉呐?咱家是那吃得起肉的人家,七八张嘴光讨食不干活,是当那地里能刨出金子来?”秦氏立刻将勺子往盆沿上重重一磕,瞪着眼珠指桑骂槐地说道。
“咋就没肉了?咱家以前哪吃这个……”花广武脖子一梗,不服气地嚷着。
“咋还堵不上你那张烂嘴?”一直没说话的花庆余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使劲一拍,花广武马上缩了缩头,虽然没顶嘴,面上却明显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花蕊娘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突然就觉得有几分好笑,看来这天天顿顿的玉米糊糊,是自己几个来了以后才有的待遇。还真是为难了他们一家子,要是自己几个一直不走,难道他们就得这么跟着吃下去?
吃完晚饭秦氏可没打算让她们闲着,剥玉米是粗糙活,不需要借着光。花蕊娘本来还打算将食盒给吴婆婆家送回去,见状也只能作罢。等到商姨娘洗了碗筷回来,四个人又凑了一堆剥玉米,直忙到月上中梢,秦氏才算是发了话让她们去歇着。
第二天起来吃过早饭,秦氏又另外寻到了新的活计,打发她们三个到后山上去拢猪草。花玉朗因为是病号,又有大夫交代他休息的话搁在那儿,秦氏不好硬要使唤,嘴里却没忘了骂上两句。
三个生手没头没脑地忙乎了大半天,才算是拢回来两背篓猪草交了差。花蕊娘见好不容易得了空,便拉了花云娘出门去吴婆婆家还食盒。
小姐妹俩一边走,一边说着小话。
“姐,你看我这手割的。”花云娘举起手指向花蕊娘抱怨着,嘴巴都快嘟上了天去。她哪里受过这样高强度的劳动训练,这会儿走起路来都是飘的。
“注意点儿,叶子边上有细刺的,都割人,”花蕊娘无奈地叮嘱了一句。就是想着秦氏说不定一会儿又能寻出什么活计,她才特意拉着花云娘一起出来躲懒。
“咱们以后天天都要这样干活吗?”花云娘抬起眼来盯着花蕊娘,试探着问道。
“恩,只怕比这个还要艰难。”花蕊娘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答道。
花云娘脸上顿时就有些泄气,想了半天又抬头道:“我不怕,起码咱赚的银子是自己的,不像这会儿,吃都吃不饱。”
“是这么个道理,”花蕊娘立刻就笑了,花云娘也跟着呵呵一笑,伸手便挽了花蕊娘,向着村西头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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