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赶紧迈出一步,冲着周老头喊了一声:“三舅公。”
周老头的脸就更黑了,赵氏连忙笑了笑,往前迈出一步刚要开口,就看见周老头竖了眉毛,冲着张氏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句:“啥人都往家领,这是当我死了不是……”
这话一出,不止花蕊娘,就连赵氏和厉大的脸上顿时都有了些挂不住。张氏尴尬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忙走上去小声小气地说道:“爹,他厉大叔和赵婶子是想来问问……”
“问啥?有啥好问的?咱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我说话是没人听了是不?”周老头下巴上的胡子都气得一翘一翘的,倒竖着眉眼就吼了过去。张氏身子一缩,眼里顿时有了几分怕惧。
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这样的冷眼,花蕊娘伸手一拉赵氏,抬脚就往院坎下面走去。
“咱这辈子没干过啥亏心事儿,不指望着沾谁的光,也不跟那昧着良心干事儿的人家来往。你们这些婆娘就是败事儿,毁了明章的前程我看你有脸……”
走出老远都还能听到周老头的骂声,花蕊娘气得太阳穴暴跳,只得使劲捏紧拳头咬牙忍着。
赵氏和厉大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有了些不忍心。赵氏赶紧往前走了一步,上去拍着花蕊娘的后背劝道:“没事儿了,这脾气……唉,咱不听他说,蕊娘乖啊。”
“我没事儿,婶子,”花蕊娘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来冲着赵氏挤了个勉强的笑容:“倒是婶子和厉大叔,连累你们跟着我挨了一顿骂。”
“这有啥,你这孩子,咋这么招人心疼……”赵氏见她忍得辛苦,也禁不住跟着红了眼眶。
花蕊娘轻轻摇了下头,拔脚默默地向着村西头的家走了去。
回到村西头天都快黑尽了,隔篱笆墙还有老远,就听见了花云娘和花玉朗的笑闹声。花蕊娘连忙揉了揉眼角,深吸一口气快步地走了过去。
花玉朗和花云娘正在争抢一个陀螺,听到推门声回过头来,见是花蕊娘她们,连忙扔下手里的树皮绑成的小鞭子,飞快地跑了上来。
“姐,买到黄豆了没?我抽陀螺给你看,我可厉害了,能连着抽小半个个时辰呢……”
“姐你别听朗哥儿吹牛,他笨死了,说好了一人玩一会儿……”
听到弟弟妹妹欢快的声音,花蕊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立刻又翻了上来,她连忙掩饰着别过脸去,胡乱地点了下头。
“爹,娘,蕊娘,你们回来了。”厉思良从小凳上站了起来,走过来帮着厉大将板车上的麻袋卸了下来。
“思良哥也在呢?我姨娘呢?”花蕊娘平了平气,转过头来轻声地问道。
“和我奶在灶间做饭呢,咱们今儿可要在你家吃晚饭,”厉思良打开麻袋看了一眼,扭过脸来冲着花蕊娘乐呵呵地说道:“你那豆芽是个啥味儿,我得好好尝尝。”
“再金贵的东西也经不起你那张嘴,”赵氏嗔了他一句,又走过来拍了拍花蕊娘的肩膀,轻声道:“去洗个脸歇一歇,这儿有我们收拾呢。”
花蕊娘轻轻“嗯”了一声,扭头便冲着菜园子下面走了过去。
“娘,遇到啥事儿了?蕊娘她咋怪怪的?”厉思良奇怪地眨了眨眼,走上来轻声问向赵氏。赵氏刚要回答,瞥见花玉朗和花云娘两个还在一旁,便微微摇了下头。
花蕊娘一口气走到凉水井边,见四周无人,便一下子蹲了下来,用手捞着水不停地往脸上泼。夜晚的井水冰得浸骨头,直到脸颊上的皮肤都被刺痛了,她才怔怔地住了手抬起头来,任凭脸上的水珠子滴滴答答地掉落在衣裳的前襟上。
远处的后山在暮色下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花蕊娘努力地睁大了眼,却仍是什么也看不清。
那里,有父母的坟冢……
“蕊娘,来娘给你剥虾……”
“我家蕊儿最聪明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蕊儿就是爹爹的小才女……”
昔日的温情笑语,如今只变成了两座孤零零的小土包,阴阳一隔,便是永恒。
种种委屈,种种辛酸,终于在这一瞬间找到了爆发的突破口。花蕊娘一下伏倒在井沿上,趁着四周呜呜的风声,放声地哭开了去。
“喂,你被欺负了?”
花蕊娘心头一惊,立刻抬起头来,水井四周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
“在这儿呢,”突然飞过来一颗石子,掉在井里面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花蕊娘顺着看了过去,才发现水井上方田坝里的稻草垛上坐了一个人。
“怎么又是你?”花蕊娘怔了一怔。
“我才说呢,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你。”宗少城懒洋洋地伸了个胳膊,从稻草堆上蹦了下来,三步两步地跳到花蕊娘身边,见她一脸的泪痕,便轻轻挑了眉毛道:“你家住这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
“关你什么事儿,”花蕊娘连忙抹了一下眼睛,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想到刚才的窘态全被他看在了眼里,又忍不住咕哝了一句:“真是倒霉。”
宗少城微微一愣,立刻斜了眼睛道:“我才倒霉呐,睡觉睡得好好的,大晚上的听见哭声,好渗人的知道不?”
“你在这儿睡觉?”花蕊娘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冲着田坎上努了努嘴:“在稻草堆上?”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一个衣着鲜亮的世家子弟,大晚上的跑到一个小山村的稻草堆上去睡觉?花蕊娘眨了眨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宗少城干咳了一声,又冲着花蕊娘挑了挑眉毛:“你为什么在这儿哭?说来听听。”
花蕊娘顿时有些无语,只得板着个脸不作答。
“不说算了,我猜一猜……”宗少城却仿佛得了什么乐事,绕着花蕊娘走了两步,便点着手指道:“你一个小女娃娃,大晚上的不回家,是你家里面人欺负了?”
花蕊娘微微一愣,冲着他偏了偏脑袋。
“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经常往外面乱跑,所以让你爹娘给骂了一顿。”宗少城眼光一闪,一下转过身来面对着花蕊娘:“是不是?”
不等花蕊娘回答,他立刻将双手往后面一背,摇着头道:“那有什么好哭的,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没出息。我爹管不住我,都把我送到这儿来了,我还不是……”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天天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干,就尽会玩些躲猫猫的小把戏?”花蕊娘心头没来由地腾上一团火,冲着他脱口而出。
宗少城明显一愣,瞪着花蕊娘看了一会儿,忽然眯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花蕊娘忍不住就有点发虚,纨绔子弟的脾性可不好猜测,万一他是气得笑了……花蕊娘立刻退开一步,警惕地捏紧了拳头。
“你这是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宗少城好容易忍住笑,转过身去伸了个懒腰:“不过是等人等得无聊了,随便和你说两句,诸葛遥那个混蛋……”
自家的小心思被他识破了,花蕊娘不禁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听到他又提起那个名字,下意识地就重复了一遍:“诸葛遥?”
“恩,就是赔你们玉佩的那个混……”宗少城扭过脸来,话说到一半,忽然就生生地顿住了。
“咕嘟……”
花蕊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待到反应过来那声音的来源,立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宗少城被她笑得脸面一红,顿了顿才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着肚子自嘲地笑道:“那小子铁定是安了心要饿死本少爷,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你饿了干嘛不去吃东西?”看他做出这副无奈的摸样,花蕊娘忍不住又弯了弯嘴角。
宗少城立刻挑了挑眉毛,一脸鄙夷地看向她,半晌轻轻地吐出一句:“果然是个土丫头,此言与那‘何不食肉糜’有何异?”
花蕊娘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拐着弯的骂自己,立刻撇了撇嘴道:“你不是宗家的少爷?怎么会连饭都没得吃?”
“知道的还不少……”宗少城轻轻摇了下头,转过身一提脚便跃上了田坎,重新躺回了那堆稻草上面。
“真是个怪人,”花蕊娘轻声咕哝了一句,拍了拍裙子,抬脚便往回走去。
走得两步,花蕊娘又停了下来。
他身上的衣裳,好像还是前几天遇见他时穿的那套,难不成这些天他一直没回家?“何不食肉糜”……不过那个叫什么诸葛遥的,当时不就是因为没有银子,才将玉佩赔给了自己姐弟……
花蕊娘抬头往村口方向看了一眼,小路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来。要是他等的人一直不到,他该不会真的就在这儿睡上一整晚吧?
这会儿的夜风可凉了……尤记得初离开县衙的那一晚,自己和花玉朗缩在义庄冰冷的地上,是那般的无助……
花蕊娘跺了跺脚,转身朝着田坎上面走了过去。
“本少爷睡醒正浓,你可别再哭着吵人了。”宗少城双手枕着头躺在稻草堆上,听到脚步响动,便微微侧过头来。
这语气还真是讨厌,花蕊娘也懒得和他计较,叹了口气便轻声问道:“你干嘛不回家去?”
宗少城嘴角一弯,抬头望着天空懒洋洋地说道:“你以为我要说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是小姑娘,心眼小……”
花蕊娘摇了摇头,将手伸了过来,低声道:“给你。”
“什么?”宗少城有些意外,待到看清她手上捏着的是一块碎银子,顿时就有了几分惊愕。
“万一你那朋友不来……你拿去吃饭吧。”花蕊娘将银块往他手里一塞,立刻转身飞快地往田坎下跑去了。
“别在这儿睡了,晚上风凉,出了村子往官道上走十里就有个镇子……”
宗少城呆呆地盯着手里的银块,听到声音又抬起头,只见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的唇角忽然向上一勾,一双明亮的眼瞳渐渐变得深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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