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婆婆家的院门处站了好几个人，花蕊娘定睛一看，只见吴婆婆和厉大、秦老婆子和周大、还有周小兰都站在那里。他们围着的地方摆了一根方凳，周老头正躺在方凳上面，身上严严实实地捂着棉被。借着火把的亮光可以看清，周老头脸色蜡黄，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身上还在不住的打着哆嗦，看着就觉得有些渗人。
“啥时候了你还要倔？你当你这把老骨头还壮实？”秦老婆子忍不住埋怨了周老头一句，又转过头来向着花蕊娘讪笑道：“蕊娘，伤筋动骨耽搁不得，咱就借你家这骡车使一使，看完大夫就送回来，保准不误你们明天办事儿，行不？”
周老头好像又想开口，却让一口痰给呛得咳嗽了起来。秦老婆子连忙弯下腰去替他拍着胸口，眼睛却一直盯着花蕊娘这边，仿佛就盼着她点头。
“有啥不行的？蕊娘这孩子心热，”吴婆婆向着花蕊娘使了个眼色，又伸手推了厉大一把：“还楞着干啥，赶紧去牵车过来。”
“就是，三舅奶您客气了，找大夫是要紧事儿，这大半夜的该往哪儿送你们知道不？去宗家祠堂那边？”花蕊娘记得当初花玉朗生病的时候，赵氏就是去宗家祠堂请的大夫，因此便走上去问道。
“谢谢你了蕊娘，你看这事儿闹的，这大半夜的吵吵你们，真是过意不去……”秦老婆子搓了搓手，感激地看着花蕊娘。
周老头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他突然气呼呼地冒出一句：“不就是扭了脚？找啥大夫？有啥好找的？扶我回去。”
说着他就要用手撑着站起来，手上却又似乎完全使不出力，身子刚抬起来就一下扑倒在方凳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秦老婆子和周大面上一慌，赶紧连哄带劝地把他拉住。
花蕊娘轻轻摇了下头，周老头的思维还真是有些让人难以理解，明明疼得都已经冒虚汗了，还要硬撑着这口气。要是不知道的人，还当他是和自家一家有多大仇。
想归想，还是看大夫要紧。花蕊娘转身走到商姨娘身边，和她会心地对了个眼神。
趁着厉大去牵车的功夫，张氏又凑到了花蕊娘身边，向着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姨太太蕊娘，真是对不住，我爹他就这脾气，倔了一辈子，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婶子你这话说得，乡里乡亲的，别说咱们两家还沾着亲，就是别的人，咱们该帮的也得帮。再说了，不就是借辆车，张婶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记。”花蕊娘抿笑着摇了摇头，言外之意，是指并不是因为周老头是自家三舅公才借车，只是看在同村的份上。
张氏如何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当即尴尬地笑了笑，想想又叹了口气：“听说宗家祠堂的大夫不会治跌打，看来只有往镇上送了。”
商姨娘虽然话不多，却惯会察言观色。她见张氏面上有几分为难，便轻轻捅了花蕊娘一下，低声道：“蕊娘，她婶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问问不？”
“嗯，”花蕊娘轻声应着，转向张氏直言道：“张婶子，看大夫可不便宜，你们带够钱了没？”
庄户人家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好为难，花蕊娘这一问便问到了点子上。张氏犹豫了一下，便悄声道：“刚给明章交了下一年的束脩，就只有明章他爹昨天拿回来的工钱，还有前些日子攒下来的几个卖鸡蛋的零碎，有两百多文，是不是不够？”
大多数庄稼人，一辈子也难得看一回大夫。周老头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瞧他疼的那摸样，估计也是实在忍耐不住了才想着要送医。张氏她们可能没有经验，花蕊娘和商姨娘却是知道的，上回花玉朗生场小病，就花了一两银子还多。如今张氏她们只有两百多文钱，怎么可能够用。
花蕊娘想了想，便向着张氏挤了个笑容，道了一声：“张婶子你等我一会儿，”就转身回了自己家。
自家的屋子里面亮着昏黄的光，花蕊娘推门进去，见花玉朗和花云娘坐在床上，都是睁大了眼睛没有睡着。
“朗哥儿怎么爬起来了？”花蕊娘向着他俩招呼了一声，便打开柜子取钥匙拿钱。
“姐，三舅公那么不喜欢咱们，摔了也是活该，干嘛把大黑借给他们用？”花云娘坐直身子，气呼呼地说了一句。
花蕊娘愕然地回过头来，见花玉朗也是同样不解地盯着自己，便只好走到床边坐下，耐心地对着两个小的道：“三舅公虽然讨厌了点，不过他毕竟没做过什么坏事。你们和明章哥还有小兰是好朋友，还有三舅奶和张婶子，对你们不是也挺好的？做人可不能小心眼，知道不？”
两个小的定定地点了个头，花蕊娘微微一笑，又伸手指轻轻点着花云娘的额头道：“什么摔了活该这种话，往后可不许说了。”
“嗯，”小孩子心思单纯，有时候只是转不过这个弯来，花蕊娘这么一说，花云娘也就想透了。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见花蕊娘手上拿着装钱的匣子，就眨巴着眼睛道：“姐，你拿钱干嘛？”
“张婶子她们不够钱看大夫，我给她们拿点。”花蕊娘取了一枚银角子出来，又将匣子锁好放回柜子里头，才转身对着两个小的道：“赶紧睡了，朗哥儿明天一早还要上学。”
两个小的同时摇头，花玉朗抢着开口道：“明章哥和小兰是不是也来了？我去陪他们说话。”
说着花玉朗和花云娘便一起蹬下床穿鞋，花蕊娘拗不过他们，只好带着他们一起往吴婆婆家这边来。
厉大这边已经将大黑套好了车，并且搬了周老头到车上去躺着。张氏正在院门处张望，花蕊娘连忙蹬蹬蹬地跑上去，将银角子塞到张氏手中，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是二两银子，张婶子你们先拿着给三舅公看大夫，要是不够，回头再来找我们想办法。”
“这咋好意思？”秦老婆子连忙凑上前来，见张氏手中果然捏着一枚锃亮的银角子，她便忙慌地摆手道：“大半夜的吵吵你们已经过意不去了，咋还能跟你们借钱？咱们没这意思……”
“三舅奶，您就别跟我客气了，看大夫得花不少钱呢，赶紧走吧，我看三舅公这可疼得厉害了。”花蕊娘故意瞥了周老头一眼，放声说道。
周老头缩在架子车上，半个脑袋都扎进了身上的棉被里头。也不知道是疼痛难忍，还是面上下不来台。
花蕊娘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痛快，她一向信奉的是，做好人也要看对象来。周老头虽然没做什么对她们不好的事情，但先前受到的那些辱骂，花蕊娘却是一直都堆在心里，很有几分意气难平。
如今正好有了机会，一来通过这件事情拉近两家的关系，让两个小的从此以后可以放心和周家的两个孩子来往，再也不用担心看别人脸色；二来趁机下一下周老头的脸面，也让他试试，被自己一向抗拒、甚至是看不起的人帮助的滋味。
倘若周老头真的那般有骨气，完全可以直言拒绝，甚至硬扛着不去看大夫。可他既然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表示，说明他心里头实则也没有表面的那么硬气。
花蕊娘也觉得自家的想法有些不厚道，可那又有什么，起码自家是实实在在的做了事，总比那些又要看热闹还落井下石的人好。
秦老婆子和花蕊娘客气了几句，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银子，又拍着胸脯道，借的银子一定会尽快还给她们。
这个问题花蕊娘并不担心，反正周大还在她们家房场做着工，大不了拿工钱来抵就是。再说了，她就算再不喜欢周老头，看大夫是救命的大事儿，她们家也不是没这个能力，能帮就帮总是没什么错处。
花蕊娘她们的这辆架子车并不算大，周家的人商议了一会儿，便决定由周大和张氏陪着周老头，厉大帮着赶车，去镇子上面找大夫。
看着厉大赶车往后山那边去了，其余的人都进了吴婆婆家的院子。秦老婆子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坐了一会儿便要拉着周小兰和周明章家去。
几个孩子正凑在一堆说着话，花玉朗抬起头来向花蕊娘这边喊了一句：“姐，小兰和明章哥说他们不想睡呢，要等着他爷回来。”
吴婆婆闻言笑了笑，拉着秦老婆子的胳膊让她重新坐下，温言宽慰道：“还不知道大夫咋说呢，大家伙都不安心，这么回去也睡不着。反正他们回来也得往这边走，你们就在这儿等吧。”
说着吴婆婆又向赵氏道：“大儿媳妇，你去煮几碗面来，咱们边吃边等。”
花蕊娘和厉思良坐在一条长凳上，她忍不住转头向着厉思良笑道：“婆婆这人就是心热，哪一家的事情她都愿意帮。”
“我奶就是这脾气，见不得别人有事，”厉思良嘿嘿一笑，凑到花蕊娘耳朵边低声道：“有时候比自家的事情还要上心呐。”
花蕊娘伸手捂了嘴巴，和他一起低声咯咯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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