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铺子里吃了晚饭,回到家,花蕊娘就征用了花玉朗的书桌,拿出账本仔细地记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开销。
经过全家人商量之后,已经定下请张氏到铺子里面帮工。起先花蕊娘还有些担心,怕周老头不答应。谁知道张氏知道之后,一口就应了下来,而且明显带着几分欢喜。
找张氏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花蕊娘是直接去的周家。出于礼貌,她到里屋去看望了仍旧躺在床上养腿的周老头。周老头这次并不像以往那样,虽然态度也是淡淡的,但却没有再对花蕊娘说什么难听的话。
环境迫人,以前花蕊娘就听吴婆婆说过,一般的庄户人家,便是连大病都不敢生。从周家回来以后,她算是对这句话有了切身的理解。
周家在村子里面原本还算是殷实,屋子良田样样都有,除了一家人吃穿用度之外,还能另外供起一个读书郎。结果周老头伤了腿,日子便一下变得紧巴了起来。临了送花蕊娘出门的时候,秦老婆子还特意拉着她不好意思地说了两句话,言下之意,她们之前从花蕊娘这里借的银子,要缓些时间才能还上。
一念及此,花蕊娘转了转手中的毛笔,忽然放声道:“姨娘。”
“怎么啦?”商姨娘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推开房门向着她问道。
“姨娘,张婶子的工钱咱们定的一天二十文,我想给她往上加一点儿,一天三十文怎么样?”花蕊娘眨巴着,询问地说道。
和张氏谈工钱之前,花蕊娘特意去半月居打听过,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如今的劳力实在廉价,一般的饭馆铺子里面的伙计,一个月不过三四百文的工钱,勉强糊口还行,若要养家,却是差得远。
怪不得会有那许多买卖子女的人家,辛辛苦苦的做工,还抵不上在大户人家当差做丫鬟的月钱。花蕊娘忆起当初刚刚分家的时候,她们打一天的绺子也不过就能换回一二十文。由此可见,生存实则极其不易。
她们算是幸运,光是卖豆芽挣的银子,就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十年的劳苦所得。既然有了能力,在带着吴婆婆一家沾光的同时,也不妨能帮就帮,大度待人。
商姨娘却有些犹豫,她掰着手指道:“蕊娘你不是说,咱们那食肆一天顶多就能挣百来文钱,二十文的工钱已经算是给得高了,再往上加……”
在商言商,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花蕊娘点了点头,沉吟道:“那就再看看吧,先这么定着,如果铺子里面生意红火,再另外给些奖金也行。”
“奖金?”商姨娘眨巴了一下眼,不解地问道。
“嗯,就是红利……”花蕊娘抿嘴一笑:“对了姨娘,既然是做生意,也该给你们发工钱才是。”
“还给我们发工钱?”商姨娘意外极了。
“嗯,云娘,你进来。”花蕊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到花云娘进了屋子,她便笑着道:“除了张婶子之外,咱们三个都是要去铺子里面做工的。我和云娘年纪小,帮不了什么大忙,就每人一天5文钱;姨娘要在灶头上忙活,事情做得多,就和张婶子一样,每天20文。工钱发下来,就是咱们每个人的零花钱。”
这段日子花家虽然挣了钱,但所有的开销都是从花蕊娘这里统一出。所以听到自家往后也能有私房钱,商姨娘和花云娘都是又惊又喜。正在院子里玩的花玉朗却不干了,他两步跑进屋来,向着花蕊娘撅嘴道:“姐,那我呢?我也想要工钱。”
“行,”花蕊娘应得十分爽快:“朗哥儿用功读书,大部分是为了自家的前程,小部分也是给家里做贡献,就每天给你两文的零花钱。”
小孩子只不过是图个热闹,哪里会去在乎银钱的多少。花玉朗立刻就高兴了起来,扑到花蕊娘怀里将小脑袋蹭了又蹭。
“不过话先说好,”花蕊娘乐呵呵地将花玉朗拉开,接着道:“咱们几个的工钱,得在铺子有盈利的情况下,而且也得算到铺子的成本里面去。所以最要紧的,还是得让铺子有盈利。”
商姨娘和花云娘就跟着点头,花云娘眼珠子一转,忽然从怀里扯了张手绢搭在肩膀上,小跑着凑到花蕊娘面前,谄媚地笑道:“这位客官,您要吃点啥?咱们小店样样都有,味美量足……”
全家人都让她逗得呵呵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屋子里面,久久不愿散去。
夜渐渐深了,花蕊娘扭头看了看床上呼声大作的花玉朗,便放下手中的毛笔,将账本收拾放好。她站起身来端了油灯,走出屋去轻轻掩上房门。
商姨娘和花云娘也已经睡下,花蕊娘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脖颈,端着油灯进了灶间。
灶头上还有半锅热水,是商姨娘特意给她留下的。花蕊娘将油灯放在灶头上,先倒水洗了脸,又拉了凳子过来坐下泡脚。
热水漫过脚面,花蕊娘只觉得浑身一阵舒坦。她抬手伸了个懒腰,便从怀里将诸葛遥送来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捏着信封,花蕊娘就有了些犹豫。
他会说什么呢……自家那般任性之作,落到他的眼里,会作何想法?是嘲笑自家不知羞,还是只当是小孩的恶作剧,一笑了指?
花蕊娘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沿着信封的边沿将它撕开,取出里面的信纸。
入手厚厚的一叠,花蕊娘心里感到有些意外,她伸手将油灯移近了一些,才展开信纸细细地读了起来。
“蕊娘,见信如晤。一别之后,朝思暮念,且等且待,不日将归……”
花蕊娘心头一阵狂跳,她连忙按住胸口,稍微平静之后,才接着继续往下看。
宗少城这封信足足写了四五页,除了粗略交代他这次回府城的始末。另外费了大段笔墨,对花蕊娘她们即将开业的食肆提了许多建议。
花蕊娘将信又翻了回来,目光触及开头那一句,她的面颊上便是一片滚烫。
还有什么事情,比得上自己心仪的那个人,刚好也正心仪着自己呢?花蕊娘不自觉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一份难言的甜蜜,自她的心底暖暖地化开来。
更为难得的是,对于这份好感,二人都是如此坦然。不需要任何试探,亦不需要任何话语,你知我知,便是足够。
盆里的水渐渐凉了,花蕊娘仔细将信叠起收好,站起身来倒了水,便吹了油灯,走进屋子去上床睡下。
这天夜里,花蕊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面,她又回到了桃源县城的故居,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几枝,父母也依旧健在。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清晨花蕊娘一睁开眼,便翻身下了床。洗漱完毕之后,她从柜子里面将那枚金花钿拿出来,仔细的别在发髻上。
食肆定好下月初八开张,那天正好是腊八节。桃源县这边对腊八节不是很看重,一般都会选择在这一天除尘打扫,准备东西好过年。
等到食肆开张以后,肯定是没什么时间的。趁着今日花玉朗休旬假不用去学堂,吃过早饭,一家人便出了门,往镇子上去采买东西。
修房子买地全部开销下来,花了八十多两银子,并没有超出花蕊娘的预算。加上之前剩下来的,还有这段时间卖豆芽的全部收入,花蕊娘现在手头上又有了一百多两银。趁着临近过年,她想好好给家人置办点东西,让大家都能开心开心。
厉大有别的事情要忙,花蕊娘就请厉思良帮忙赶了骡车。一路上厉思良不断地回过头来,往花蕊娘的发间瞅了好几次。
花玉朗难得出一次门,一路上便拉着花蕊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到了镇子上面,大家先去采买了些肉食米粮,又去布店选了半天,挑了些做衣裳鞋袜的料子。
翻年过去就是花云娘和花蕊娘的头一个本命年,商姨娘特意选了一匹鲜红的料子,打主意要在过年的时候将她们俩打扮成年画娃娃。花玉朗看得有些眼馋,便嚷嚷着自己也要这么一身衣服,惹得大家伙都嘻嘻哈哈地笑话他。
买完了衣料,花蕊娘又带着她们直奔首饰铺。之前没有条件就算了,如今手头上有了余钱,哪个女娃娃不爱几件鲜亮的首饰。花蕊娘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给商姨娘和花云娘添置几样东西。
花云娘满心欢喜,一进铺子便去专心挑选了起来。商姨娘却有些犹豫,花蕊娘笑着劝了她两句,又随手拿起一个沉甸甸的银镯子往她手上套了,见摸样适合,商姨娘的年龄也能压得住有些分量的首饰,便开口叫伙计过来买下。
高兴归高兴,大家还是没舍得狠着花银子。最后挑选下来,商姨娘死活就只肯拿这一个银镯子;花云娘也十分懂事,只挑了一对红色珊瑚珠的耳坠,和一个丝绢做的头花。花蕊娘劝了半天,她们也不肯再开口要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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