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花蕊娘一行,小丫鬟身子站在原地呆了片刻,立即飞快地往这边跑了上来。
“蕊小姐……你可来了。”
“桃枝,”一股浓重的中药味直扑鼻腔,花蕊娘往她手上的罐子看了一眼,便扶着她的肩头道:“你家小姐呢?”
“太太时醒时坏,小姐在房里陪着,一步也不敢离。”桃枝抬眼看着花蕊娘,语气焦急地说道:“小姐从昨儿到现在就没合过眼,奴婢们也劝不动她。”
“赶紧带我看看去,”那车夫带话说得不清不楚,没想到情况竟然这样严重。花蕊娘拍了桃枝一把,迈开脚便往厢房那头走了去。
内院左边角落的厢房亮着几盏油灯,屋子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头上包了白布的妇人。田玉娘正呆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眼下还现了一团淤黑,显得整个人十分憔悴。
一个四十来岁的媳妇子垂手立在一旁,口中小声地劝慰着:“小姐,你去歇会儿吧,就这么守下去,你自家身子也吃不消。”
田玉娘垂首用帕子按着眼角,半带着哭腔道:“娘亲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歇得下?嬷嬷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房门嘎吱一声轻响,桃枝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到田玉娘身旁低头轻声道:“小姐,蕊小姐来了。”
“玉儿姐,”花蕊娘提起裙子迈进屋,朝着田玉娘这边喊了一声。
“蕊娘……”田玉娘应声站了起来,两步走到花蕊娘身边,伸手与她握住,眼眶一下就红了。
花蕊娘往床上瞥了一眼,只见李氏躺在哪里一动不动。花蕊娘心头一紧,拉着田玉娘的手往旁边避了一步,悄声道:“舅母咋样了?”
“刚才醒过一阵,挣着非要回宅子,嬷嬷好容易才哄了下去。”田玉娘抬起朦胧的泪眼,抽泣着道:“蕊娘,大夫说我娘这个样子,怕是不好……”
“怎么会?舅母身子一向康健得很。”花蕊娘立刻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见田玉娘哭得有些发晕,花蕊娘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劝慰道:“玉儿姐你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坐下慢慢跟我说。”
田玉娘闷闷地点了下头,又用手绢往眼睛上抹了抹,便转头吩咐道:“嬷嬷在这儿看着,等下伺候太太喝药,我去去就回。”
那中年媳妇赶紧欠身应着,花蕊娘认得她是田玉娘的奶嬷嬷程四媳妇,便冲着她点了个头,才随着田玉娘转身出了屋子。
田玉娘领着花蕊娘进了隔壁的屋子,让桃枝点了灯,便吩咐她去门口候着。花蕊娘也将桂花嫂遣了出去,才坐到田玉娘身旁,拉着她的手问起了话。
“你派去寻我那人带话带得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与我说说。”田玉娘的手指一片冰冷,花蕊娘心疼地瞧着她,斟酌着词句道:“舅母怎么这么想不开?竟寻了短见……”
田玉娘的眼眶里面转了几下泪花,忽然一下哭倒在了花蕊娘身上。花蕊娘连忙伸手替她顺着气,一边寻着话来安慰她。
“爹爹现在眼睛里只有洪姨娘,娘亲出了事,爹爹一次也没来瞧过……”田玉娘抬起头来,看着花蕊娘泣不成声地说道:“今天白日里头,爹爹竟然使人来说,娘亲是妒妇,犯了七出之条,要休了她。”
花蕊娘心头一震,半句话也接不上来,只得轻轻拍着田玉娘的手,耐心的等着她往下说。
灯油燃下去了半盏,花蕊娘总算是将事情的经过听了个明明白白。
田勤年接了洪姨娘进府,又抬了姨娘,这事花蕊娘是知道的。李氏因为这个事情,还带着田玉娘回了娘家。可田勤年一心想要盼个儿子,不仅不着急追回妻女,反而对李氏不闻不问。
李氏性子再烈也是个女人,眼见着田勤年是铁了心要留下洪姨娘,还是只好带着田玉娘回了府。那洪姨娘自从进了府,仗着身孕各种嚣张跋扈,田勤年盼儿心切,自然被她哄得服服帖帖,成日里就待在她的院子里头,对李氏更加的冷淡。李氏哪里忍得下这样的气,又拿田勤年无法,便隔三岔五的去找洪姨娘麻烦,挑刺抖正房太太的威风。
偏偏洪姨娘性子耐得住,受了气一不哭二不闹,专等着晚上在田勤年耳边吹枕头风。时间一长,田勤年对李氏就更加的不耐烦了起来。
前几日也是因为一点小事,李氏将洪姨娘狠狠地训了一顿。偏巧田勤年从外面回来,刚好就看见了洪姨娘站在院子里面挨训。那天院子里积了几处薄冰,洪姨娘的肚子又已经有了八个来月,田勤年哪里看得过自家宝贝儿子受苦,当即就朝李氏发了火。
田勤年以往让着李氏,大半是看在她娘家底子丰厚的面上,如今李家败落,田勤年哪里还顾得上那几分夫妻情。洪姨娘自觉得了田勤年撑腰,更加做出一副娇滴滴的摸样,惹得田勤年心疼得都咧歪了嘴。
李氏本来就忍了一肚子的气,见到洪姨娘这摸样,便是连气度名声都不顾了,走上去便往洪姨娘腿上踹了一脚。也不知洪姨娘是要故意惹田勤年怜爱,还是真的站不住,竟就这么往后重重的坐倒了下去。
这下李氏可惹了大祸,田勤年一向宝贝洪姨娘的肚子宝贝得紧,上来就冲着李氏甩了几个嘴巴,并放了狠话,若是洪姨娘的肚子有事,就要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
眼看着丈夫尽是维护另外一个女子,李氏哪里忍得下这样的委屈,回屋收拾了几样东西,就赌气带着田玉娘搬出了田宅,住到了别院这边来。
洪姨娘那一跤动了胎气,当天晚上就发作了起来,快天亮的时候竟真让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下田勤年高兴坏了,又是预备请酒又是四处送喜报,一眼都没顾得上李氏。
李氏一口气憋在心头,如今眼睁睁的看着洪姨娘如了愿。她一时想不过来,便一根绳子上了吊。幸好让人发现得及时,命虽然是救回来了,那口郁气积在心头却是化不开,在床上躺了两天,精神头是一天比一天还要差。
“舅母这性子也太急了,那洪姨娘不过是个妾室,舅父想要的是儿子。等洪姨娘将孩子生下来,舅母身为当家主母,想怎么整治她不行?偏偏这时候发作,可也太沉不住气。”花蕊娘听得气闷,又心疼田玉娘跟着遭罪,便忍不住脱口指责了几句。
这世道便是这样,李氏既不是那等真正强硬的女子,有本事看住自己的丈夫,或在生出龌龊事的时候下定决心和离。她就该拿出些真正的手段来,像这样闹,起不了半分作用不说,还带累了自己的女儿田玉娘。
“蕊娘,那你说该咋办?”田玉娘哭得双眼红肿,声音都跟着嘶哑了。
“别哭了玉儿姐,舅母现在病着,凡事都还要靠你拿主意。”花蕊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接着问道:“舅母身子一向安稳,这次也不过是气得太过,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你别太忧心。”
“可是大夫说,我娘这是心头积郁过重,若是不想法子排解,恐怕就要不好……”田玉娘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花蕊娘摸出手绢替她抹着眼泪,一边温声道:“你就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洪姨娘现在生了孩子,舅父那边可有什么话递来?”
田玉娘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怔怔地说道:“爹爹说娘亲善妒,差点坏了田家的香火,要开祠堂休了她……”
花蕊娘皱紧了眉头,李氏纵然可恶,田玉娘却是无辜的。要是田勤年真的休了李氏出门,吃苦受罪的人还是田玉娘。
“你舅父舅母他们呢?送信去了没有?”花蕊娘忽然想起这茬,便开口问道。
田玉娘低垂了脑袋,语气压抑地回道:“早就使人去了,还没消息。”
花蕊娘惊讶的挑了挑眉毛,李家再破败,也没有任凭亲妹子被夫家休弃的道理,李朝延这是闹的哪出?
桌上的油灯跳动了几下,姐妹俩一时相对无言。
“舅母刚嫁进来的时候,姥爷就过世了对不对?”花蕊娘心头一动,那时她尚未出生,因此不太确定。
“嗯,我爷是承顺7年去的……”田玉娘闷闷地点了下头。
花蕊娘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拍着田玉娘道:“玉儿姐你放心,舅母休不得。”
田玉娘茫然地抬起头来,瞬间恍然大悟道:“蕊娘你说得对,我娘替爷爷守了三年孝,是我急糊涂了,忘了这茬。”
“嗯,”花蕊娘想了想,便斟酌着继续道:“不管舅父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是说气话也好还是怎么样,只要把住这一条,他就不能休舅母出门。不过玉儿姐,舅母踢洪姨娘那一脚,可是许多人看见了?”
田玉娘不解地摇了摇头:“就园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
“那就成,你得叫她们把嘴守严实了,这话可千万不能传到外头去。”花蕊娘伸手抵着眉心,无奈地说道:“就怕舅父是真的铁了心,拿住舅母善妒的名声,你心里先得有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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