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花大掌柜,”那妇人和两个小丫鬟行到近前,便冲着花蕊娘齐齐福了一礼。花蕊娘急忙收起脸上的惊愕表情,转头向着一旁的小厮疑惑道:“这是?”
“奴家那口子在前面楼子里当差,姓袁,大掌柜的唤我袁家娘子就好。”这妇人抢着开了口,极为爽利的说道:“屋子里面已经收拾停当,大掌柜的请稍作休息。这是彩玉青凤两个丫头,就在大掌柜的院里伺候。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大掌柜的尽管让她们来找奴家便是。”
说罢袁家娘子就向着那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连忙上前搀住花蕊娘的胳膊将她往院子里引,另外一个则接了小厮手里的包袱,跟在后头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面收拾得十分清爽,正中间放着一张石桌,除了几株梅树之外再无其他装饰。花蕊娘不由得暗暗点头,这般布置,倒极合她的胃口。
屋子的格局也简单,正房一明一暗两间,左边连着一间供下人休息的耳房。正房的外间布置成了书房的摸样,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方软榻。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桌后面一个大大的雕花博古格靠墙而立,其中一个格子上面放了一套青瓷茶具,倒再无其他多余的物件。
里间和外间只隔了一道串珠的帘子,捞开帘子走进去,迎面便是一方镶嵌着铜镜的梳妆台,左边靠墙的是一张垂着细纱蚊帐的大木床,床边的木架子上搁着盛了水的铜盆。角落处立着一个高脚几,上面放了一个香炉,正婷婷袅袅的向外吐着香气。
看来孙掌柜收拾这院子可没少下功夫,花蕊娘暗自摇了摇头,顺势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坐下来,看着面前垂手而立的两个小丫鬟,微笑着开口道:“你们谁是彩玉?谁是青凤?”
“奴婢彩玉,”方才搀扶花蕊娘的那个小丫鬟立刻向前一步,另外一个见状也跟着向前,诚惶诚恐的回道:“奴婢青凤,见过小姐。”
“小姐?”花蕊娘轻轻挑了挑眉毛,见那叫青凤的丫头面上惶恐之色更甚,便立即换了笑颜,和气的问道:“是孙掌柜叫你们来的?”
“是,不是……”青凤不安的拧着衣角,又转头求救似的看了彩玉一眼。彩玉立刻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花蕊娘一眼,轻声答道:“奴婢二人是专程伺候小姐的,这是奴婢二人的身契。”
说着她便从袖子里掏出两方契纸,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花蕊娘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她俩的身契,皱着眉头想了想,便暗自好笑道:什么孙掌柜,不用细想也知道人是宗少城安排来的。连身契也要自己收了,这家伙还真是……算不算是因公徇私?
她正想着,彩玉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道:“这封信,是给小姐的。”
花蕊娘拿过信封看了看,上面并未署名。她了然的点点头,便向着彩玉挥手道:“知道了,把包袱放在床上,你们先出去吧。”
“这……”彩玉迟疑了一下,为难道:“奴婢伺候小姐收拾洗漱。”
“不用了,”花蕊娘下意识地摇头,忽然想起从前在县城的那些光景。那会儿家里还好,身旁也有那么几个伺候的人,和眼前的情景何其相像……她神色黯了黯,接着和气的笑着道:“去外间候着吧,有事儿我再叫你们。”
“是,”彩玉和青凤齐齐应了一声,同时蹲下朝她福了福,便蹑着脚步,轻轻的退了出去。
花蕊娘转过身来面向着梳妆台,刚要伸手拆信,突然看见铜镜里面映出来的人影,心头就不由得跳了两跳。
铜镜虽然模糊,还是可以看出来里面的人儿面颊粉嫩、眸子黑亮。一头长发胡乱的用布带束着,鬓角边斜斜的插了一枚金花钿,眉眼间虽有几分疲惫,仍然掩不住少女的娇俏之感……
花蕊娘轻轻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伸手触上镜面,她几乎都快忘了,有多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端详过自己。
这一年的时光,自家的眉眼似乎长开了,原本圆润的下巴好像也尖细了一些。花蕊娘收回手来抚上自己的脸颊,心头暗叹道,还是有些瘦了,皮肤不如过去那般腻滑,脸颊上的婴儿肥也褪掉了许多,捏上去才薄薄一层……
过了许久,花蕊娘才收回心思,转而看向手上的那封信。
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立刻跃入眼帘。花蕊娘心头一甜,嘴角不自觉的噙起了一抹笑意。
信自然是宗少城送来的,他在信上说,通过资格试以后,这段日子他和诸葛遥都留在麟州府兵大营中,苦练骑术和箭法,只怕武举之前都抽不出身来与花蕊娘见面。青凤彩玉两个丫鬟是他从外面买回来的,身世来路都清白,花蕊娘孤身一人前来府城,只得李远才一个小厮跟着,恐怕凡事诸多不便,身边总要有一两个伺候的人才好。
似乎怕花蕊娘有所介意,他还特意多解释了一段。信的末尾他又道,诸葛总兵考校过他与诸葛遥的武艺,断言此次武举他二人大有希望,让花蕊娘且宽心,静候佳音即可。
花蕊娘将信看了一遍,心头便似蜜糖入水,丝丝甜意化开来。她情不自禁的将信纸贴向胸口,仿佛透过信纸,便能感受到心上人的情意。
只是……花蕊娘眉头轻轻一锁,忽然想起柯宁君给她的那张名帖。便立刻放下信纸,走到床边手忙脚乱的从包袱里翻了出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刚要伸手将它扯碎,却又一下顿住了。
这是做什么……花蕊娘猛地一拍额头,自嘲的笑出了声。
且不说自家在这里胡思乱想,对不住宗少城的一片真心,更辜负了他为了自己二人努力做下的一切。就说柯宁君,别人诚心诚意与自己相交,结果自家却因为小心眼,就叫别人承担这莫名其妙的罪名。
花蕊娘伸手理了理烫金的帖子上被自家揉得褶皱的地方,又重新合上放回了包袱里面,接着叹了口气……罢了,一切顺其自然便是,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无用;是自己的,如何抢夺也夺不走……
花蕊娘定下心来,便起身就着铜盆里的温水洗了脸,又从包袱里取了干净的衣衫换上。刚刚坐到铜镜前面绾好头发,就听到彩玉在外间禀报道:“小姐,袁家娘子来了,酒席已经备好,小姐若是歇息好了,请这就过去。”
“好了,”花蕊娘捞开帘子走出来,冲着站在门口的袁家娘子笑了笑,客气道:“劳烦袁家娘子带路。”
酒席就设在方才花蕊娘经过的那个亭子,只这一去一来的功夫,亭子内的大圆桌上就已经摆满了酒菜。圆桌旁坐着四个人,孙掌柜和陈平站在栏杆边,正并头交谈着什么,看见袁家娘子领着花蕊娘过来,孙掌柜连忙走下来将她迎了进去。
待到众人落座,在一旁伺候的小厮便上来斟了酒送到每个人面前。孙掌柜当先举了杯子,向着花蕊娘和陈平道:“这一杯酒,为花大掌柜和陈管事接风洗尘。”
桌上的众人纷纷跟着抬起杯子,花蕊娘凝神瞧去,那四人里面其中一个叫做王忠的,原来在半月居贺掌柜为她引见过,如今任着桌游馆的账房管事。另外三个却面生得很,应该也是这楼子里各处的管事。
“花大掌柜若是不饮酒,喝梅子汁就行。”孙掌柜笑眯眯的看向花蕊娘,忽然来了一句。
一连赶了两天的路,身上实在疲乏得紧,确实不适宜饮酒。花蕊娘刚要点头谢过他的好意,眼梢忽然瞥见桌上的众人齐齐向自己看来,心思一转,便摇头道:“无妨,孙掌柜与诸位管事操持得辛苦,这一杯酒,当是我敬你们才对。”
说罢花蕊娘举了举手中的杯子,递到嘴边一仰脖子,咕嘟一口便吞了下去。桌上众人无不现出惊诧之色,陈平更是紧锁了眉头,凑到她身旁悄声道:“掌柜的……”
花蕊娘将手往下一按,示意他无需多说,面上仍是笑着道:“我一路进来,见这园子布置得清静雅致,尤其是这亭子,想必开业之后,必定会引来许多人流连此间。孙掌柜办事果然妥当,我应单独再敬你一杯。”
一连四五杯酒下肚,花蕊娘已是将桌上的众人齐齐夸了个遍。好听的话人人爱听,方才还有些冷脸的那几个管事,也顿时变得热络了起来。
孙掌柜趁机将那几人的名号介绍给花蕊娘,花蕊娘稳稳的端坐着,别人举杯来敬,她也不推辞,喝完了还要笑眯眯的说几句夸赞的话。心头却一点没敢放松,默默的记下那几个管事的姓名职位,以及在席上的表现云云。
要知道,她与贺掌柜虽然有着君子协定,桌游馆与奇巧坊一应事务皆由她掌权,贺掌柜只安安心心当个出资人。可她人微力薄,这创业之初仍然需要贺掌柜的大力帮扶。这些人原来都是在贺掌柜的手下做事,突然间换了一个主事的人,焉知他们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再加上自己身为女子,年纪又轻,要使得他们信服,完完全全的听命于自己,恐怕十分不易。
攘外必先安内,这道理放在生意场上也是通用的。花蕊娘微笑着又饮下一杯酒,面上仍然气色不改,只在心头暗笑道,先使出这一招怀柔,倒还有几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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