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片静谧,过得一会儿,便听到沉沉的脚步声,渐渐向着院外去了……
彩玉和青凤还没有回来,花蕊娘在黑暗中呆站了半晌,便走到梳妆台前,摸到火石点着了油灯。
青色的火苗跳了两下,整间屋子里面便亮起了昏黄的光。花蕊娘伸手扶着梳妆台,缓缓坐了下来,一脸惘惘的看向镜中人。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桃源县衙后宅的那间屋子。那时候的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母亲慈爱、父亲温柔,唯一烦恼的,不过是每季该做什么样式的衣裳,或是额上添了一两颗小痘痘……
当时不觉,如今想起来,才知道那时的日子,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只要想一想,都是吞心噬骨的疼痛。
假如不是那场祸事,恐怕她现在也跟柯宁君一样,交上三两个知心好友,闲时出门游上一游。或许将来,还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一个家世没有那么尊贵,却敬她尊重她的夫君,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上一生……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
要不是镜子里面那张还略显稚嫩的容颜提醒着,恐怕她都快忘了,自己也不过才十二三岁……
从离开桃源县衙的那天起,她便忘了年纪,忘了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小女孩。她不断告诉自己,要从悲痛中走出来,要为爹爹洗刷冤屈,要让家人过上比从前还要好的日子……
她一直都拼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上天仍然眷顾着她,仿佛希望还在,仿佛她想要的,只要努力便伸手可得。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今日化作一击,重重的拍打在她的胸口。长久以来埋藏在心底里的委屈、伤心,在这一刻通通爆发出来。
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经历这等苦难,只为了换别人一句赞叹?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意被父母宠着疼着,安然无忧度过一生?
像柯宁君、宗少城、诸葛遥,乃至于宁公子……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去考虑,只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便是犯了错,也至多不过招几句斥责。可是她呢?自从父母去后,她就必须独力面对着一切,不管是委屈也好,隐忍也罢,否则,在这世上,哪里还有可以替自己挡风遮雨的地方?
如果可以,她也想大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不愿意面对的就不用去面对,对于不喜欢的人和事物,也可以不用隐忍违背自家的心意。
是她错了,或许,她与宗少城之间,再怎么努力,沟壑便是沟壑……
花蕊娘再也忍不住,一下趴在台面上,埋头低低抽泣了起来。
这天夜里,花蕊娘做了一个梦,梦见又回到了从前一家人居住的地方,父亲还像从前那般温柔,母亲也还像从前那般慈爱。而她就像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归家的游子,扑倒在父母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受的所有委屈统统哭出来一般……
天亮睁开眼,花蕊娘才发现脑袋下面的枕巾,已经被泪水濡湿了一大片。
黄昏时分,柯府后巷的角门悄悄打开一条缝,柯宁远探头左右看了几眼,便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从门里闪身走了出来。刚走得几步,他便瞥见前面立着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人儿,不由得愣了一下,惊呼道:“花小姐?”
花蕊娘回过头来,见是柯宁远,便尴尬地笑了笑,蹲身向他福了一福,轻声道:“见过柯孝廉。”
“你怎么在这儿?”柯宁远惊讶地打量了她两眼,便恍然大悟道:“你来寻小妹?怎么也不让门房通报一声?”
“我……”花蕊娘顿了一下,踌躇片刻,便轻轻摇了摇头:“顺道经过罢了,柯孝廉是要外出?蕊娘不打搅了,这就告辞。”
说罢花蕊娘转身就要往巷外走,柯宁远连忙将她唤住,满面歉意的走上前来:“昨日的事情真是对不住,给你添了那么大的乱子。今天一早我就去了那宁主簿家中,那宁主簿是个讲理之人,应了我往后对宁公子多加管束,你不必担忧。”
“有劳柯孝廉,”花蕊娘轻垂着眼皮又福了一福,直起身来道:“如今我就放心了,改日设下宴席以表谢意,还请柯孝廉不要嫌弃。”
“你不用跟我如此客套。”柯宁远摆了摆手,诚心诚意的说道:“你与小妹交好,论起来也算是我的妹子,再说昨日的事情本就因小妹而起,我去分说个清楚,本来就是应当的。”
“昨日的事情……不怪宁君,她一番好意,柯孝廉千万不要误解了她。”花蕊娘低声说了一句,便笑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柯孝廉请。”
“哎……”柯宁远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便摊手道:“今日还真是不巧,小妹早晨随母亲出门访友去了,也不知几时才回来。花小姐若是不嫌弃,就随在下去前面吃一碗水面可好?”
这是一处街边的小店面,店子不大,只够摆得下四张长桌,煮面的厨房就设在小店最里面,从桌子这边瞧过去,正好看见冒着热气的水面从烟雾缭绕的厨房里流水般的端出来。
花蕊娘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小店如此简陋,比起有间食肆恐怕还差了两分,没想到柯宁远这样的人居然会来光临。柯宁远仿佛看出了花蕊娘的心思,便伸手指点着小店左边的墙壁,微笑道:“你别小看这里,这家铺子在麟州城里可是大有名声。”
“哦?难不成有什么典故?”花蕊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墙上挂着一排竹牌,却不知是做什么用途。
“这家铺子的东家是个善人,墙上挂的叫做水牌,每日二十张,若是有那贫困潦倒的人进了店子,都可以从墙上取下一张牌子吃碗面。有愿意的客人,也可以多花一碗面钱捐张水牌……”说话间,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已经端上了桌子,柯宁远从袖子里抠出一块碎银递给伙计,笑着道:“再要两碗添水牌。”
“果然是极有心思。”花蕊娘瞧那伙计收了银子,果然又取了两张牌子挂在墙上,便觉得郁气顿时去了一大半,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快趁热尝尝,他家的面条也是一等的好,”柯宁远拿起筷子在碗里搅拌了一下,低头吸溜了一口,见花蕊娘还在发呆,就笑道:“不怕你取笑,我就爱这个味道,有事没事总想溜出来吃一碗。”
花蕊娘点点头,举箸夹起几根面条送到嘴里,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吃起了面条。
吃完面出来,天色已经将黑,花蕊娘又没有带下人在身旁,柯宁远便送着她回去。到了毓秀大街上,见街边已经支起了夜市小摊,明晃晃的灯火下一片热闹,花蕊娘忍不住回头道:“听宁君说,城里有个素月坊,那里能看杂耍还有酒喝,去坐一下好不好?”
“那人蛇混杂的地方,小妹实在胡闹……”柯宁远皱了皱眉,见花蕊娘面露失望,便惊讶道:“你想喝酒?”
花蕊娘迟疑了一下,便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举步继续朝前走去。柯宁远却跟了上来,眼睛亮亮的说道:“那素月坊不好,也就宁君喜欢胡闹,你若想喝酒,我倒有个好去处。”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湖边上。这是一座湖边的小楼,整栋楼都是用碗口粗的竹子建造,顺着梯子上到二楼,从窗口眺望出去,便是幽黑静谧的湖面,和远处层层叠嶂的群山。花蕊娘顺势在窗边坐了下来,轻声叹道:“清幽静谧,果然是清心的好地方。”
柯宁远点了几样小菜,又吩咐伙计将上好的雨花青拿一壶上来,便在她对面坐下,微笑着接口道:“这个时候不好,要雨后的白日里过来,那边有一片竹林,雨打竹叶,露珠微含,最有一番韵味。”
花蕊娘顺着看过去,却是黑漆漆一片,便笑道:“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再晚些时候,那边湖上会挑起灯来,有渔家摇了小船招揽客人,这时节正好吃鲜虾活蟹。”柯宁远伸手指向窗外,见她神色有些黯然,便回过头来轻声询问道:“我瞧你心事重重,可有什么难排解之事?”
“哪有,”花蕊娘矢口否认,连忙掩饰的笑了笑:“不过是难得偷闲,到了麟州这么长时间,却不知道还有这些景致,岂不是可惜?”
“桌游馆才开张,你这大掌柜的居然有心情出来闲逛……”见她似乎并不想谈论此事,柯宁远立刻改了口,呵呵笑道:“想看景致,那也容易,改天你空了,便叫上小妹作伴,这城里吃的玩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是么?”花蕊娘移开眼神看向窗外,怔怔的说道:“宁君,确实令人羡慕……”
伙计正好送了酒菜上来,花蕊娘抬手拿起酒壶,取了杯子往她俩面前一人倒了一杯,端了杯子笑道:“多谢柯孝廉舍身相陪。”
柯宁远微微一笑,举起杯子同她碰了一下,眼神闪了闪,便仰脖一口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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