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里正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要寻合适的宅基地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花蕊娘得了准信儿,便辞了里正往家来。
走出里正家没多远,竟然迎面碰上了厉思良。厉思良穿着一身挺括的藏蓝直綴,脚下蹬了一双崭新布鞋,肩头上挂着厚鼓鼓的褡裢。一月不见,整个人越发的精气神十足,眉眼间也脱了些稚气,似乎比过去沉稳了许多。
“思良哥,”花蕊娘顿住脚步,落落大方的向他招呼道:“要出门呐?”
厉思良看见花蕊娘,先是怔了怔,接着迅速垂下眼去,轻声嗫嚅着:“是啊,中秋假休过了,今天要回县里去。”
“县学比宗家祠堂的族学要严厉许多吧?”花蕊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称赞道:“思良哥瞧着真是越来越有气度,县里不比家中,除了念书可要顾好自个儿的身体。”
“我知道的,”厉思良微笑了一下,接着抬起头来看向她:“听说你前天回来的?你那铺子怎么样了?”
花蕊娘随口和他聊了几句桌游馆的情况,见他听得好奇不已,便笑道:“去县城路远,今天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等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到作坊里面来我送你一副游戏就是。”
“行,到时候我也不跟你客气。”厉思良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皮,讪讪道:“那,我先走啦,你跟朗哥儿说一声,下回我给他带毫笔。”
花蕊娘笑着点点头,便侧身让开一步。厉思良从她身旁走过,忍不住又回过头,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扭头大步往前去了。
回到家中,花蕊娘把打听来的情况跟家人一说,商姨娘只是点头,花云娘却道:“既然分家出来就得划宅基地,大伯他们凭啥不分地给咱们?”
“当初是咱们自己说不要的,你想想那会儿,能分出来就不错了,还指望大伯他们给地?”花蕊娘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仍是耐心解释道。
花云娘高高嘟起嘴巴,还是一副愤愤然的模样:“就这么便宜了他们,也不害臊,我看他们能下出金蛋来……”
“好了好了,净扯别人干啥,糟心。你姐说得对,跟那些人扯,能扯出啥对咱们好的来?”商姨娘连忙打圆场:“那蕊娘你瞧好了没?这宅基地要咋选我们也不懂,要不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
花玉朗也是一脸激动,抱住花蕊娘的胳膊仰头道:“正好我明天才去学堂,走吧姐,咱们看看去。”
“我还有事儿呢。”花蕊娘轻轻将他推开,转向商姨娘道:“风水先生就不用请了吧,到时候咱们挑好地方,让厉三叔请个师傅来看一眼。”
商姨娘点了个头算是应承,花云娘见状也连忙拉住花蕊娘:“姐,啥事儿都先放一放,咱们先去寻地方嘛。”
花蕊娘忍不住微微一笑,想了想便道:“要不这样吧,你们三个去寻着,要看见合适的地方,就去打听一下有主无主。里正陈大爷说了,除了耕地和山林不能使,官府要罚,别的地方都可着咱们挑,只要是咱们村的,到时候都能做个低价。”
安排好分工,花云娘她们几个就出了门,花蕊娘则叫李远才赶了马车,独自往榆棠镇上来。
到了半月居,大堂的伙计把花蕊娘引到后院书房坐下,转身刚给她沏了杯茶,门外就传来了贺掌柜中气十足的声音:“蕊娘?哈哈,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
贺掌柜大步进了屋,花蕊娘连忙站起身来向他福了福,同时笑道:“贺叔,一回来事情太多,没有先来看您,还请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贺掌柜笑得一团和气,摆手示意她重新坐下,自家也在对桌坐了,瞧了两眼桌上的东西,便道:“这是?”
“听说贺叔喜欢麟州城南的白茶,给您带了两包。”花蕊娘将桌上的纸包往他面前推了推,一码归一码,对她来说,贺掌柜是长辈,又于自家有恩,该敬重的地方还得敬重着。
“嗯,你这孩子有心,老夫记你这个情。”贺掌柜伸手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眯起双眼道:“你在麟州城办的那些事儿,老夫都听说了。当初我就说你是个精明伶俐的,果不其然。”
“贺叔过奖了,不过是借着天时地利……”花蕊娘顺势和他说起了府城的状况,至于魏管事的那件事情,两人似乎都同时选择了闭口不提。
贺掌柜对桌游馆开业的情况感到极为满意,顺便将花蕊娘夸了又夸,聊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花蕊娘见他高兴,便趁机提出要对奇巧坊进行整顿。
贺掌柜捻着胡须想了半天,才缓缓点头道:“你做事极有分寸,老夫放心,当初既然说好了,老夫只管出银子,作坊和铺子你想怎么管都随你。做生意得讲究一个手腕,人家说和气生财,那是指的面上,内里该下狠劲儿的时候还得下,老夫信得过你。”
花蕊娘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了几分不好意思:“贺叔,魏管事那件事情……”
“呵呵,老夫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能使出这番杀鸡儆猴的法子,老夫也没错看了你。”贺掌柜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有些人跟了老夫不少年,这面上总还要过得去,往后不妨柔和一些,刚过易折。”
“谢贺叔教诲。”花蕊娘一下坐直了身子,向着贺掌柜郑重点了个头。
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花蕊娘又取出整理好的账册让贺掌柜查阅,贺掌柜却推拒了,转而说起他有几位老友好奇桌游已久,正巧今天下午相约到半月居一聚,让花蕊娘留下一同出席。
下午的宴席上收获不少,贺掌柜那几位老友都纷纷向奇巧坊下了订单,虽说数量不大,但也总算是在榆棠镇上打开了销路。花蕊娘相信,经过这样的口口相传,知道桌游并且感兴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时间一长,必然会形成像府城那样蜂拥而至的效果。等到那时再开分号,定是事半功倍。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花蕊娘油灯也不用,摸黑进灶间洗了脸脚,又轻手轻脚的进屋上床躺下。没想到这样还是吵醒了商姨娘,花蕊娘随口问起宅基地的事情,却因为饮了酒头有些疼,说不了几句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花蕊娘就去了奇巧坊,先查验了账目,又叫了陈平前来商量起如何整顿人手。直到中午才算初步定下眉目,见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花蕊娘便带上陈平,一齐出门去食肆填肚子。
上午管理库房的钟管事来求见了一次,花蕊娘寻了个借口没有见,没想到走出奇巧坊大门却正好碰上了他。花蕊娘只向他点头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其他,钟管事似乎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拱了拱手,就自顾着忙去了。
陈平看得满脸郁气,走出几步便压低了声音道:“掌柜的,昨天下午您走了之后,又运了一批废料出去。”
“嗯,没事,先由着他们,不出点错处,我还不好挑这个理。”花蕊娘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扭头看向他:“我把魏管事从府城遣回来的事儿,这边没人知道?”
陈平怔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花蕊娘眼里有了几分了然,暗道当初为了免去多余的掣肘,奇巧坊和桌游馆的人事是分开独立的。但魏管事和钟管事等人都出自贺掌柜手底下,说互相之间不通消息,这可说不过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贺掌柜从中发话,压下了此事。
贺掌柜是一番好心,许是想着自己涉世未深,要是一上来就雷厉风行,只怕会影响生意的运作。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刚开头就不能定好规矩,往后毒瘤越长越大,那样才会撼动根本。花蕊娘轻轻叹了口气,眼里一片愁色,这世上果然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轻易就能做好的。
花蕊娘和陈平到了食肆,叫桂花嫂一人给他们煮碗粉。一边吃着,花蕊娘一边就在盘算,要不要趁着今天下午的空,去东山镇跑一趟会会那位罗老爷。还没来得及拿定主意,就有一个奇巧坊的伙计进铺子来寻花蕊娘,说岐山县的林记来人了。
花蕊娘胡乱喝了两口粉汤,抹了抹嘴巴便带着陈平匆匆忙忙回了奇巧坊。何师傅正在厅堂里面陪着客人,看见花蕊娘进来,连忙站起身来向她介绍道:“掌柜的,这是林记的杨管事。”
这杨管事约莫三十岁上下,模样生得斯文,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的,一瞧就知道是个精明人。听到何师傅介绍,他便站起身来冲着花蕊娘行了一礼,朗声道:“见过花大掌柜。”
“杨管事客气了,请坐。”花蕊娘迅速将他打量了一通,便伸手请他入座,同时自己也坐了下来,先接过伙计送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才抬起头来笑道:“杨管事的来意我已经听说了,只是咱们与林记素无往来,却不知道贵东家缘何要购买咱们的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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