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娘一家人来到村口的河滩边,将那片荒地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估摸了大约的范围,又头并头的商量了半天,见天色还早,便一齐往里正家里去。
这片荒地北边挨着村口的小树林,前面邻着河滩,往东边走几步,就能看见村口的周家等几户人家,进出方便,清静又不偏僻。包括花蕊娘在内,全家人都十分满意,两个小的更是一刻也按捺不住,只巴不得立刻就把这事儿给定了。
花蕊娘装着一肚子的心事,哪怕将要修宅子这么大的高兴事儿,也没法叫她轻松起来。商姨娘偷偷将她打量了又打量,便落下几步与她并行,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瞧你这两天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花蕊娘下意识的摇头,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坊里有些杂事,搅得心里不清静。对了姨娘,你今天见过张婶子没?明章哥的事儿怎么样了?”
商姨娘顺着她转开了话头,花蕊娘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又是一阵苦涩,连忙凝神细听商姨娘说话,强行把心思拧向别处。
正如宗少城不愿让她担心一样,她也不愿意家人跟着烦恼。况且这事来得突然,就算让商姨娘她们知道,也不过白白增添一份忧心。
宗少城既然说过能应付,他就一定是有办法的吧……花蕊娘忍不住又分了心,花云娘在前面连连唤了好几声,她才醒过神来,连忙拔脚快步走上去。
落山村本来就不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到了里正家门口。花玉朗上前敲了门,里正娘子很快出来将他们请了进去。听到花蕊娘和商姨娘说明来意,里正也毫不含糊,带上麻绳就同她们一块儿回了河滩边,将大概范围做了标示,又应下明日请人来丈量,再去告诉她们知道。
花蕊娘心里稍有安慰,暗道自从分家出来落脚之后,平日里的表面功夫都没有白做。起码里正待她们一家十分热心,往后修了大宅要真惹来什么闲话,有里正照看着,也会省去不少麻烦。
她却不知道,如今整个落山村看待花家的态度,早都跟先前那会儿不一样。欺贫爱富本是人的劣性,若是穷苦人突然降了好运捞到一笔小财,旁人自然是觊觎嫉妒样样都有;可若是富到一定的程度,人们的想法又会不一样,大约都只会敬着尊着。花蕊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如今的花家在村人看来简直是如日中天,毕竟小小的落山村里面连个员外都没有,她们家这样的状况,已经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富户。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回到村西头,没有先进家门,而是径直去了厉家。修宅子建屋这样的事情她们是一窍不通,花蕊娘先前虽然监督着建过食肆和奇巧坊,但终究是不放心,还是要请厉大这样的内行人去帮着看一看。
走到厉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一阵吵嚷声。花云娘把手放在门上刚要推门,闻声立刻扭头迟疑着看了花蕊娘一眼。
“咱这虽然不是长孙,但也是咱们二房头一个孩子,娘你一向公道,你给评评理,我这要求哪儿过了……”
这声音又尖又利,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一听就知道是冯氏。花蕊娘皱了皱眉,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转身就要往回走。
“蕊娘,你冯婶子这是要闹啥?不进去劝一劝?”商姨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犹豫着声音低低的询问道。
花蕊娘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里面道:“咋还说不听了你?咋就说不听了呢?你们在镇上,也没短吃少喝,思良他爹不见天的给你们捎东西去?那屋子本来就是太太掏钱置办的,就该蕊娘她们住着,你说的那叫啥话?咱们可不能学着那心黑不要脸的人家……”
说话的人是吴婆婆,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十分的怒气。花蕊娘和商姨娘脸色齐齐一变,对视了一眼都没有挪脚。
冯氏的高嗓门又响了起来,中间还掺杂着赵氏小声小气的劝说。听得一会儿,花蕊娘大致弄明白了她们争吵的内容,心头顿时有了些尴尬,又有了几分不是滋味儿。
原来冯氏认为,赵氏一家能住在村子里面就是享福,她和厉二在镇上却是吃苦受累。所以这一趟回来,就不打算着再回去,准备留在村子里面等待生产。这要求原本无可厚非,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撺掇着厉二要分家,而且指明了就要花蕊娘她们现在住的这个独门小院。
花蕊娘她们不好再听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劝,只好闷闷的回了家。一进院子,商姨娘就忍不住糊涂道:“你冯婶子是咋想的呢?好端端的分啥家?思良现在有出息了,这合在一块儿对她也没坏处。”
“谁知道呢,”花蕊娘神色有些黯然,听刚才吴婆婆那几句话的意思,不是不愿意分这个家,只是下不来这个脸。毕竟现在这间院子,自己一家人在住。
“姐,”花云娘忽然伸手扯了扯花蕊娘,眼眶红红的说道:“咱们赶紧修宅子吧,修好宅子就搬出去。”
“怎么哭了?”花蕊娘吃了一惊,连忙拍着她的肩膀哄着。谁知不哄还好,越哄花云娘的眼睛就越红得厉害,最后干脆吧嗒吧嗒的掉起了眼泪。
花玉朗耷拉着一张小脸走上前来,伸手拽着花蕊娘的袖子,点着头闷声道:“二姐说得对,姐,咱们明天就去买木料请工匠好不好?”
“这是怎么了?”花蕊娘赶紧一手一个将他俩搂进怀里,急声劝道:“别瞎想,婆婆又没说要撵咱们出去,怎么一个个的难过成这样?”
商姨娘叹了口气,幽幽道:“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寄人篱下……不长久。”
“姨娘,”花蕊娘愕然地看了商姨娘一眼,又低下头来看着伤心的两个小的,心头便是一沉,连忙将他们俩搂得更紧了一些。
寄人篱下……商姨娘说得对,无论是从前在大伯家,还是现在这间小院子,可不都算是寄人篱下?花蕊娘暗暗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还要多,又有那么多事情忙碌着,自然没有心思来细想这些。可是两个小的和商姨娘不一样,他们成天生活在村子里,所感受到的,一定比自己要深。
当初花玉朗被折腾得病了一场,花云娘还险些被卖去给人做了妾,这些恐惧阴影,可不是几口好饭食、几件好衣裳就能全部抹去。花蕊娘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内疚,有屋才有家,有家才有根,有了根才能踏实,这些事情,自己其实应该早做考虑才对。
吴婆婆是一番热心,要说关心她们,谁也比不上吴婆婆。可吴婆婆也有她的难处,如今为了自己几个,还害得厉家家宅不宁,着实叫人过意不去。花蕊娘伸手替两个小的抹了眼泪,便拍着他们的肩膀哄道:“别哭了,明天等陈大爷丈量了地方,咱们就去请工匠买木料,给你们修大宅子住。”
“嗯,”两个小的齐齐点了个头,花云娘咧开嘴巴笑了笑,又伸手往眼睛上使劲抹了一把。
一家人都没什么心思,胡乱弄了点晚饭填过肚子,花蕊娘和商姨娘商量了一会儿,便独自走下菜园子往厉家这边来。
厉家的院子里面清清静静的,似乎争吵已经过了。花蕊娘在院坎上磕掉脚底沾上的泥巴,便敲了敲厢房的门,听到吴婆婆在里面答应,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只有吴婆婆和赵氏两人,面上似乎都有些不大高兴,看见花蕊娘进来,吴婆婆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招呼她过去坐。赵氏则站起身来张罗着去倒水,花蕊娘赶紧将她拦下,开口询问厉大是否在家。
吴婆婆还没说话,就听到隔壁屋子里面传来一声怒骂:“要死了,还不把窗户打开,是打算闷死我这个大的,还是要闷死小的?”
赵氏和吴婆婆的面上都有了几分尴尬,赵氏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你冯婶子……女人害喜的时候脾气怪,没事儿。寻你厉大叔做啥?真不巧,他上李家村吃酒去了。”
花蕊娘沉默了一下,便笑着道:“那还真是不巧,先前咱们不是看中了河滩那块地嘛,里正陈大爷去瞧过,说使得。我和姨娘都不懂这些,所以想请厉大叔去帮忙看一看。”
吴婆婆皱了皱眉,迟疑着说道:“你们真打算要修宅子了?我听明章他娘说,你们那作坊开销可不小,反正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着啥急?”
“婆婆,我算过了,银子够使。”花蕊娘心头一暖,连忙拍了拍她的手,将当初打算修宅子的那些原因说了一遍。吴婆婆明显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赵氏用话岔开了去。
这个夜晚,似乎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宁静。
宗家老宅后园的一间屋子里面,明晃晃的几只蜡烛照得整个屋子一片惨白。宗少城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如同一具雕塑木偶。桌上搁着一个食盘,里面的菜肴似是一口也没有动过,已经放得没了热气。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到了屋子门口停下。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宗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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