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宗字标记牌的大车一路狂奔到宗家祠堂,直到进了宗家老宅二门处才停下。早就守候在一旁的丫鬟婆子立刻呼啦啦地围了上去,将被颠簸得脸色有些苍白的苏夫人扶下了车。
“大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胡嬷嬷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冲着还有些站立不稳的苏夫人福了一福,满面笑容道:“老夫人正盼着您呐。”
苏夫人勉强站定身子,盯着胡嬷嬷看了一会儿,便压低了声音道:“嬷嬷借一步说话。”
“是,”胡嬷嬷恭恭敬敬的欠身应着,示意其余人等退下,只留下苏夫人贴身的两个大丫鬟。又伸手亲自搀了苏夫人,引着她慢慢往二门里边来。
“……老夫人的意思,就全在这里边儿了。”胡嬷嬷紧紧挨着苏夫人,将这些日子以来宗家老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见苏夫人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的,胡嬷嬷回身看了一眼,又低声道:“黄老夫人那边,这次算是得罪狠了,老夫人留她不住,想要使人往黄家去说和,又下不来脸面。这段日子老夫人心里头很不顺,幸好有二老爷在这边劝着。夫人待会儿见了老夫人,说话可要小心着些。”
“我知道了,谢谢嬷嬷提点。”苏夫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大丫鬟立刻走上前来,摸出一锭银裸子不动声色的塞到胡嬷嬷手里。胡嬷嬷屈膝谢过赏赐,又细声嘱咐了两句,便赶着先往前头去了。
看着胡嬷嬷走远,苏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几乎是咬着牙道:“都到了这个份上,姑母还不舍得放手,难道就要任由他这么闹下去?说的比唱的好听,这些年来,谦哥儿的好处,姑母是半分也没有看在眼里。”
“老夫人的心思,向来难以琢磨。夫人换过来想一想,如今大少爷非要拧着劲儿和老夫人打擂台,可不是伸手凭白送咱们一份儿大好处?”
说话的是方才打赏胡嬷嬷的那个丫鬟,名叫秋英,是苏夫人的陪嫁,今年已经二十九,这些年一直没有许过人家,同苏夫人感情好得跟姐妹一般。苏夫人也曾公开答应过,若她愿意嫁人,便与了自由身随她去;若是不愿,将来便如同这府里的老嬷嬷一般,给宅子置地好生将养着。
苏夫人蹙着眉头想了想,便轻声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城哥儿这副心思要拧不过来还好,万一让她拧转了……你听听刚才那话,姑母这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可不还是想要护着他。”
“夫人说得极是,可是老夫人一向执拗,待会儿,夫人这话里头可得仔细掂量。”秋英替过刚才胡嬷嬷的活计,伸手搀扶着苏夫人慢慢往前走,一边轻声细语的说道:“老夫人虽说心里眼里都瞧得明白,可毕竟是上了岁数。大少爷这般闹着,外人都当笑话一般看,其他人不敢劝的,夫人你可都得说一说。”
苏夫人望着天边重重叹了口气,忽然转口问道:“谦哥儿他外公可有信来?什么时候能到?”
“说是下月初八初九才能过来,赶着给那位过寿……”秋英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苏夫人的脸色,她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苏夫人的继母徐老夫人,两人一向不亲,更别提什么母女情分。
果不其然,苏夫人眼里登时闪过一丝愠怒,好半天才极其伤感的叹道:“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都指望不上,除了我,谦哥儿还能指望谁……”
“夫人千万别伤心,坏的是自个儿的身子。”秋英连忙伸手替她顺着气,轻声劝着:“就算不为了别的,夫人总要想想二少爷,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夫人舍得?”
“我当然舍不得,”苏夫人立刻横了她一眼,继而摆了摆手示意她停下,颇为感触的说道:“要不是为了谦哥儿,我何必还要受这份儿活罪?倒不如进庵里去寻个清静,百事不想,也好过现在这样……”
“夫人怎么又来了?”秋英紧锁了眉头,急声劝道:“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要是让二少爷听了,心里头指不定有多难过。”
“不说了,我不说了。”苏夫人伸手按去眼角的泪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瞧瞧头发可还整齐?先不回去歇了,我去见见姑母。”
“是,”见苏夫人好不容易明白过来,秋英急忙替她整了整发髻,又扯了扯衣裙,便扶着她一路往宗老夫人住的隆庆院过去。
苏夫人进了隆庆院,宗老夫人刚刚吃了晚饭,正在花厅里头喝茶消食,见她进来,先是嘘寒问暖了一通,又唤下人去替她准备热菜。宗老夫人是苏夫人亲亲的姑母,苏夫人幼年丧母,得她照管过几年,是以两人相处不似婆媳,倒像母女。满府的奴仆下人都是耳聪目明的,知道宗老夫人对苏夫人不一般,久而久之,苏夫人也俨然成了除宗老夫人之外,宗府的另外一名女主人。
宗老夫人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慢条斯理的喝完了一盏茶,抬头见苏夫人脸上带着些郁气,便微笑着开口道:“你不用急着来瞧我,索性人都已经到了家,明早再过来也一样,路上可是累着了?”
“累倒不累,就是牵挂着姑母的吩咐,一路紧赶慢赶,就怕来得迟了。”苏夫人得了机会,赶紧道:“原本一接到信就要启程的,听说朝廷派了天使往麟州来,就没敢动身。哪晓得左等右等,也没个动静,担心着老宅,只好先回来。”
宗老夫人皱了皱眉,满脸疑惑的问道:“去年才巡检过一次,怎么又派人来?可听雄儿说了,是为着什么事情?”
“朝中的事情,老爷一向不让妾身过问的。”苏夫人观察着宗老夫人的脸色,顿了一下,才迟疑道:“不过上回在丁家的花园里,听到丁夫人和几位太太议论,说是朝廷要整合地方上的兵权,往后要分开治理。为了这事情,老爷忙得抽不开身,衙门里整日吵得不可开交……”
“糊涂,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说一声,”宗老夫人气得一拍桌子,怒道:“他不让你过问你就不问?咱们宗家的女子,绝不能安心于内宅,我教导过你多少次?该留心的,处处要留心,雄儿性子刚愎,就得靠身边的人提点着。你须知夫妻同体,与他分忧便是本分。”
苏夫人眼底有了一丝恨意,面上仍是低眉顺眼的应着。宗老夫人发了一通火,抬手叫下人换过一盏茶,怒意才算顺下去几分。
宗家百年书香,世代文臣,曾同时有四人任过京官,最高升迁到三品御史大夫,当时风光无限。后来虽说一代不如一代,好在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有各家姻亲做助力,还有太宗皇帝御赐下的这座祠堂为屏障,倒也不算没落。如今宗氏一族最出息的便是宗柏雄,任到从五品通判,而且年富力强,未来大有高升的可能性。结果朝廷在这个当口变了风向,硬生生要从州府手中夺权,叫宗老夫人如何不着急?
须知通判虽在知州之下,乃是副职,但手中实权不小,掌管着一州之兵民、钱谷、赋役、狱讼听断,实是政绩油水一把抓。如今朝廷要把兵权从地方上分离开来,旁人可能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宗老夫人却瞧得明白,远不止分权这么简单。兵权一拨开,等于是从今往后,这州府衙门身边就多了一头虎视眈眈的雄狮,凡事都有人插上一脚,或是瞪大了眼睛就等你犯错……宗老夫人一细想,一身冷汗登时就流了下来。
宗老夫人原本期盼着,宗柏雄此番任满,再通过苏家与黄家活动一番,将来进京述职定能博个留任。哪晓得上意难测,竟横生了这样的变故。宗老夫人知道,但逢动荡之初,总少不了明争暗斗,如此多事之秋能保全自身就已不易,哪里还敢想什么升迁之事……
苏夫人瞧着宗老夫人面色凝重,心里有些焦急,便大着胆子开口道:“姑母暂且放宽心,不过是道听途说,更何况天使至今未到,兴许只是风言风语,过一阵子就散了。”
“妇人之见,”宗老夫人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沉声道:“就算是风言风语,也必定是有心之人放出来的,我看这件事情,十有八九要成真了。”
宗老夫人紧锁眉头思付了一番,便遣退了花厅里的一众下人,仔仔细细的向苏夫人交代了一通。嘱咐她即刻往麟州去信,提点宗柏雄需得小心行事,实在不行就算退上一步,千万也得以保全自身为紧要。
苏夫人眼睛不眨的听着,宗老夫人交代完毕,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半闭了眼靠在椅背上,疲惫的挥手道:“去歇息吧,我也累了,有话明日再说。”
苏夫人目的未达到,哪肯就此离去。起身向着她福了一福,刚往门外走得一步,便似如梦初醒一般,回过头来道:“听说黄老夫人和七娘子在府上,依姑母的意思,我是现在去拜见,还是明儿一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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