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恰安排在六月的最后一日,这天,各处马车穿过杭州城的四街八巷,纷纷朝着国公府汇聚而来。
未过多时,小西园侧门便停放了不少马车,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周围攒动,有如成群黑蚁。
为招待迎接这满园的宾客,二老爷难得起了个大早,引朋迎宾,料理大小事宜,一刻也没消停。
两个时辰过去,日头又往上攀了几寸,他已是挥汗如雨,后背汗湿大块,深紫云雷纹锦袍收紧空隙,显出微微发福的身躯。
是太久没吃过苦的缘故,也不怪他。说起这国公府的二老爷,任谁知道的不骂一句命好。
他读的书不多,却逢上乱世,未经过科考便借着他大哥定远将军的威名直接当上了县官,虽是个清水衙门,配他这个草包也绰绰有余。
等到定远将军病逝,他又越过侄儿,继承了这国公爷的爵位。七品官越至一品爵,他倒也干脆,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直接辞官享起了清福。
二老爷抬袖正欲擦汗,忽然一阵香风扑面。
“老爷回房换身衣裳罢,您忙累一天,也该偷空歇会儿。”
一道娇声近在耳畔,二老爷转过头,说话的是院里干杂活的丫鬟,平素觉得她长相一般,今天给这日头一照,倒是从这双莹莹眼眸中看出了几分旁人没有的风情。
二老爷咳了声,唤来心腹小厮嘱咐几句后,打量那丫鬟一眼,迈步往近着男客的那边厢房里去了。
丫鬟挪着轻步跟在后头,到转角处纤步一顿,便有双大手揽腰将人带了过去。
因着这场赏花宴,林瑜起的也比平时早,睁眼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来了月经。她倒是不会痛经,但想到要用的东西,仍是皱了皱眉。
这个时候,月事带还很落后,是可以重复用的款式。用两片棉布缝制成长条,底下留一道口子,用来往里放草木灰,若是条件好的大户人家,则多往里垫纱布或是棉花。
无论哪一种,存在感都很强,林瑜用起来不大习惯。
洗漱完去到正房,妙华恰梳妆完毕,也没怪她来晚。林瑜取来栀子花做的头油,抹在她发髻上。
稍时,妙华换上了王娘子送来的青菱烟罗衫,鹅黄如意裙,少女对镜一笑,瓶中海棠都失了颜色。
镜中有道目光一晃,林瑜偏首,春喜敛眸侍立一侧,仿若不曾抬头。
这次出去,妙华只带林瑜,临出门前,她交给林瑜一方平平无奇的木匣,“这个你先替我保管,到时候再给我。”
“是,姑娘。”林瑜掂了掂,挺沉。
先时那道目光又在她手中过了一遭,不知怎的,林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苓清园西面有道月洞门,与小西园的回廊相通,入得门内,过一座飞拱桥,便是小西园。
此次宾客众多,不乏官宦富贵人家的小姐。小西园昨夜就提前布置过一番,搭好了彩棚戏台,以园中那丘假山为界,用十几架屏风将园子隔出东西两处,分别接待男客和女客。
女客用的回廊两边也挂上了竹帘遮挡,三姑娘从那头蹦出来,高高兴兴挽上妙华的手,“可算等到你了,我娘一早把我赶来,这会儿还没什么人呢。”
两人在水榭边上说了阵子话,渐渐过来的女客越来越多,三姑娘起身招待,妙华便选了个偏僻清静的位置坐下。
她心中藏事,坐下后眼神总是飘向外边,像是在找什么人。
林瑜秉持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心态,打算主动问问,还未开口,经过的婢女忽而崴脚,手中茶盘向旁侧一歪,幸而妙华躲得及时,地上一片狼藉,只弄湿了她的裙角。
那婢女当即跪下,连连磕头道:“婢子该死,弄湿了姑娘的裙子。”
妙华道了句没事,她仍不肯起,抓住妙华的裙角,“后间厢房有女客穿的衣裙,姑娘若不见怪,随婢子去换一换吧。”
妙华看见她手心的小字,愣怔一瞬,对林瑜道:“雀儿,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后边厢房换个衣服。
林瑜不放心,“让婢子陪着姑娘过去罢。”
这话下一刻就被妙华拒绝,“你不知道地方,她带我过去就好。”
林瑜试图坚持,“姑娘,婢子力气大,能做的事情更多。”
那婢女抬起头:“只是换个衣服,要力气大做什么。”
林瑜:“小西园今日人多又杂,婢子怕旁人冲撞姑娘。”
事不过三,妙华几次被阻拦,语气已经不耐,“你只管留心席面,我一会儿就回来,有什么事往后边知会一声就是了。”
说罢便拿走林瑜手中的木匣,与那婢女离开席间。
水榭外边,鹅卵石铺筑的曲径通向一排青瓦白墙的精舍,旁有竹林掩映,那儿与男客们坐的地方相近。
看着她们进了林子,林瑜才收回视线,心不禁有些发堵。
她实在没想到,春喜不在,自己办公室食物链底端的身份地位竟然全无改变,比顾云平还要低上一头。
他们两人这时候见一面其实不算大事,毕竟年纪都不小了,不至于在这时候犯糊涂。只要那位大爷没出现,就不会耽搁自己今日离开。
细究起来,林瑜感到不安,还是因为春喜。春喜是个好争的人,即便在妙华面前也很少委屈自己,但她在今早偏偏一言不发,目光安静到让人心里发慌。
林瑜拾起妙华落在长案上的一柄纨扇,退去水榭外边,找了个背阴人少的地方盯着妙华去的地方。
小半个时辰过去,厢房那处还不见有人出来,林瑜往水榭这边望了眼,婢女们抱着各式花瓶,鱼贯走上回廊。
这是要比试插花了。
届时妙华少不得被提出来,与旁的女客认识认识。毕竟她是与顾家大爷有婚约的人,今日这么多来客,顾家大爷虽然不在,名头却已在到场的客人口中过了个遍。
林瑜避开人群,想要去找妙华,蓦地听见身旁有人提起她。
“咦?妙华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不见人了?”
是三姑娘,她身旁还有个穿素色衣裙的姑娘。
“本来想叫你们二人认识认识,都是姓姚的本家,看来得再等会儿,她说不定是水喝多了。”三姑娘与那素裙姑娘道。
往常都是春喜跟在妙华身边,三姑娘对林瑜并没有印象,是以这次她们擦肩而过,她都没想着叫住林瑜问一问。
等这二人远了,林瑜踏上先时那条鹅卵石铺的小径,往后边厢房而去。
因着栽了一片竹子,精舍这边比别处安静不少。几间厢房连成一排,关上门看不出区别。林瑜自廊道一间间走过,停在靠里的倒数第二间厢房外。
这间的房门虚掩着,门口落了张女人用的帕子,与妙华常用那张极为相似。林瑜轻轻叩门,“姑娘?”
里面未有回应。
推门进去,靠东厢的榻上放着妙华来时穿的衣裙,后房正对着院中的窗户明明关着,窗沿木框却有两道鞋印。
林瑜撑起窗子,正要往外察看,忽而听见一声急促的哼吟。五尺之隔,邻间的支摘窗被撞开了瞬,雪白的□□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更急促的哼吟声逶迤透过窗缝,男女交织,冲击着林瑜的耳膜。
“妙华妹妹,你的嘴儿真软,让哥哥再尝尝,嗯?”
咚地一声,顾云平似是带着人换了地方,木制家具摇晃的吱吱呀呀声挨着墙响起。
林瑜的安全感被这动静碎成了一堆烂茬子。
她有意咳嗽,做出找人的动静,隔间却好似听不到,又或是压根不在意,动作依然迅猛。
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林瑜想要离开的念头在这时达到了顶点,她得快些回碧梧居去,带上银子离开这里。
孰料才至门口,就瞥见竹林中有道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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