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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叶番外-铁马冰河入梦来

  

  微凉的秋降临了西湖岸畔,卷了一片洋洋洒洒的金黄银杏。秋雨连绵中,整个萧瑟的十月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带走了夏日的清甜和耀目,天空变得辽远,极目而望,一片淡而纯粹的晶蓝。

  李承恩在雨夜里忽然醒过来的时候,依稀觉得自己还在分秒必争的阵前,那天策府的大旗张扬在风中,将士呼喊声震耳欲聋,排山倒海,几欲直上云霄。

  他在黑暗中适应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的夜雨敲打着窗棂,甚至能够听得到雨水划过落叶的声音,太过静谧安好的午夜,让他几十年的兵马生涯骤然显得有点无所适从。

  身体动了动,却忽然发现身侧没有人。

  阿英去哪了?

  李承恩披衣下榻,缓步走向木门,轻轻一推,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吹散了一室暖意。而叶英在廊下的藤椅上抬起头来,朝他笑道:“将军醒了?”

  暗沉沉的夜色中,屋檐外还飘着蒙蒙雨丝,叶英雪色长发散着披在肩上,白色的中衣领口还有些微被雨水淋到的痕迹。他就那样随意地倚在藤椅上,安静地闭着眼,手里握着映波短剑,剑身寒光乍现,战意迫人。

  这匆匆而过的时光,在叶英的身上,就好似从来不曾留下过什么痕迹。他永远,都是昔年淡然的模样,一人一剑,锐不可当。

  “那天在洛阳,多亏了它。”叶英手指拂过映波的剑身,“我亲手打的剑,走到跟前就能感觉得到。”

  所以心存疑虑,所以去而复返。

  “跟皇上下成都时,我以为必死无疑……可是居然还能有醒过来的一天。”李承恩抱臂倚在墙上,“我陷在狼牙军的包围圈里,隔着满脸的血,只看见了远远一个少年拉弓射箭,就彻底没了知觉。”

  “救我的老医生把我一身铠甲装备都埋了,我能下地了之后,就去把映波挖了出来……说来这把剑我一直贴身放着,才没遗落在混战里啊。”

  “说真的,阿英,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面对面了。”李承恩抬眼望向夜幕,“经过一场死生,我觉得李承恩这个人真的死了……活下来的这个人,既不是天策府的统领将军,也不是跟你同下南海的知交,他一无是处,只能苟延残喘待在这世上。”

  自十八岁回到天策府,这一生,这全部,都是为了大唐峥嵘。可是当狼失去利爪尖牙,还有什么生存下去的价值?

  他没有理由再回天策府,更自觉无颜再见叶英,年少时代鲜衣怒马的记忆太过鲜明,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毫发毕现,如何想到如今落得类同枯叶残枝的命运?

  “叶英修心剑盲了双眼,将军是否知道其实并非秘籍有所差池,而是侠客岛方家有人不请自来,夜闯天泽楼所致?”叶英翻手将映波短剑伸出廊下,密密的细雨撞上剑身,又汇拢成水流滑下,“虽然不曾跟谁提起,但是内心总归难免抱怨。”

  “将军早年提起的牡丹之约,西湖四季风景,家人至交,剑炉的颜色……真看不见了,才觉得短短二十几年,甚至不够将周遭的一切看仔细。”

  李承恩看着叶英伸出去的手腕,白色袖口间伶仃的一截,骨节风雅,微凉的秋雨让皮肤显出淡淡的青色,忽然就感到了心疼。

  几十年来,叶英从没有对这件事跟任何人多说一个字,淡然得让人觉得他好像天生就适应黑暗的世界,天生就无坚不摧。

  而那些埋在心里没说出口过的话,是否也如他在成都醒来后一般,一遍遍在心里纠结撕裂,将怨忿裹在肉里,磨成没有棱角的叹息。

  叶英把映波递还给李承恩:“但是后来我想,眼睛看不见了,还有感觉,就算有些遗憾,也不是不能释怀……就像将军今日梦见千军万马惊醒,失落的同时也该想到,天策府将魂生生不息,除了站在前线的人,还有心怀惦念的人,更有埋骨青山矢志不渝的人。”

  “我们老了,总有一天会失去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但是至少还有年轻的一代人,能够延续我们的意志,去战斗,去守护,去迎接更好的时代。”

  “所以将军,何不活在当下?”

  短剑重回掌心,还带着另一个人淡淡的体温,李承恩握紧剑柄,叹了口气:“我扰了你的清梦罢?”

  半夜握剑观雨,想来全是他的不是。

  叶英却笑了:“想来从前,这被扰清梦的机会也是数十载一遇呢。”

  李承恩一怔,尔后跟着笑出声来。

  几十年的光阴如同流水一般逝去,在那些年轻而天南地北的日子里,坚韧成长且维系至今的真心,还能有一个共檐下观雨的结局,岂非已是这一生最大的恩德。

  

  “李叔,叶庄主,我走了!”宋晴欢喜地骑在马上,手里握着叶英亲自开炉铸给她的长枪,“等我到了天策府,就写信回来!”

  “好。”李承恩站在马前,问道,“我叮嘱你的,可都记住了?”

  “知道知道,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关于李叔的事,有人问起我的师承,就说是西湖藏剑山庄门下。”宋晴笑道,“尤其是对曹雪阳将军,不能漏了半点口风。”

  “去吧,好好干。”李承恩拍拍马臀,马匹嘶鸣一声,绝尘而去。宋晴在马上遥遥挥手,喊道:“保——重——!!”

  少女清朗的声音,洒在温暖的午后时光里,就像西湖水中打旋儿的花瓣,灵动而娇柔。

  “小晴这孩子天资聪颖,习武很是块材料。”叶英拂开额前的头发,“她朝气蓬勃要北上的样子,让我想起战乱的那几年,从山庄一波波走出去的年轻孩子们。”

  “那些孩子有些回来了,有些就永远留在了北方——老三有一次带回了在洛阳找回的散乱兵器,除了藏剑的,还有七秀坊的。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选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路,我有时候会扪心自问,如果是我,是否也有那样的勇气,在遥远的地方,心甘情愿为一个信念去死。”

  叶英转过身:“那对七秀坊的长剑,据叶坊主说是七姑娘的……将军,你去看看罢。”

  

  提起小七,李承恩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们也在这西湖岸边相遇,那有些任性却也快意恩仇的女子从来都是固执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勇敢,她执拗,她不管不顾,她简直就和七秀坊著名的剑舞一模一样——华丽炫目,却可顷刻间夺人性命。

  这个女子,曾经在这世上,烈火一般爱过他。

  他从来都不肯正视她的感情,始终觉得那是小女孩胡闹,却到底没想到,这个当年笑靥如花的小姑娘,竟然会在最后的时候,死守在天策府,甚至于葬身在那里。

  “小七也算……求仁得仁,将军不必愧疚。”叶芷青站在几步外,轻轻道,“秀坊只有她的衣冠冢,也许她吉人天相,并没有死……或者退一万步说,她当真葬身天策府火海,那也是她这辈子最想埋骨的地方了。”

  “是我对不起她。”

  叶芷青叹口气,两个人却都知道,即便再来一次,只怕也还是一样的结局。

  这世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求不得,舍不得,劝不得,旁人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毕竟,谁又真能懂你所求所欲?

  

  安史之乱之后的三五年,北方依旧陷于边界战乱挑衅,而南方重税遍野,整个大唐开始进入严重藩镇割据的时代。

  相对于北方的风波未平,江南的春天倒是如约而至,藏剑山庄依旧欣欣向荣,不见半分战乱后的颓丧。

  五月,藏剑大庄主叶英将庄主之位传给五庄主叶凡,自己搬出天泽楼,隐居剑冢近旁,潜心铸剑习武,再不过问山庄外事。

  温酒青锋,此生君子意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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