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看见皇帝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的手不再是挣扎着在地上划出痕迹,而是伸向了贤妃,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喉间发出凄惨的低吼声,旋即脑袋重重坠下,嫣红的血液不断在地上蔓延,毫无疑问,皇帝死了。
湘湘奋力抱起贤妃,气若游丝的人却对她说:“为我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贤妃的身上,满是鞭笞的血痕,好几处衣裳已经破了,当湘湘为她换下衣服,看见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她明白贤妃为何有这个坚持,是怕齐晦回来看见,不愿儿子知道她受了伤害。
重新躺平在床上,贤妃已经没有力气再睁开双眼,原本对她来说,睁眼与否并没有区别,可她总是会睁开眼,假装自己能看得见,但这一刻,眼皮都似有千斤重,她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触摸到湘湘满是泪痕的脸颊,嗔怪道:“傻孩子,你不该跑出来的。”
湘湘哽咽地无法言语,紧紧捧着母亲的手,贤妃仔细摸过她的面容,道:“湘湘,连这一场罪孽也结束,娘真真是了无牵挂,娘等了二十年想对他说这句话,总算是说出了口。”
“湘湘。”湘湘感觉到,她捧着的手往下一沉,但慢慢又用尽力气似的将手指触碰到她脸上的肌肤,“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看我的儿媳妇,有多漂亮。”
“娘……”
榻上的人没有了回应,手指离开了湘湘的脸颊,毫无力气地完全靠湘湘支撑,她一松开,枯瘦的手便摔在床上。湘湘脑中一片空白,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沉睡但再也不会醒来的母亲,屋子里浓烈的血腥气,也没能刺激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站起来,木然地为母亲盖上被子,像往日一样在她睡前说几句话,小心地放下帐子,忽然胳膊被人一拽,身后人急促地说:“湘湘,我们马上走。”
是世峰翻墙进了冷宫,他观察了很久,先是看到太子离去,等贴近宫墙,发现里面似乎没有动静,见门前侍卫丝毫没有要闯入的意图,便把心一横翻墙而入,乍然见皇帝倒在血魄中,世峰直觉得两眼发黑,可看到湘湘好好的,当机立断是要带她走。
湘湘神情呆滞地问他:“带我娘一起走好吗?”
世峰心乱如麻,伸手在娘娘的鼻息间探了探,已经没有生息,他强忍剧痛,拉着湘湘道:“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好,我跟你走。”意外的,湘湘没有纠缠,反而比世峰还快走一步,世峰立刻从悲痛中清醒,带着湘湘翻过高墙,一条一条路摸黑前行,即将靠近宫门,即将要离开皇城时,一队侍卫从远处过来,世峰不得不带着湘湘贴在墙角暗处,。
他想好了,若是侍卫发现他的踪迹,他就以父亲的名义,堂堂正正带一个宫女离宫。所幸,没有人前来盘问,而世峰这一刻才想问:“皇帝死了吗?”
湘湘漠然地点了点头。
世峰问:“你杀的?”
湘湘摇头:“是娘杀的。
世峰咽了咽唾沫,贤妃将死之人,如何杀得动魁梧的皇帝?皇帝倒在血泊中,后心像是插了什么东西,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插进去?可他却不知道,齐晦从简风那里拿来的小小东西,蕴藏了慕家最凶猛的机关,尖锥弹出的力量足以贴身刺穿男人的身体,贤妃什么力气也没有用,只是在皇帝把她拽过去时,找到了皇帝的身体抱上去。
她不会像湘湘那样,总是忘记如何打开机关,她身上流着慕家的血脉,这是他们慕家的东西。
世峰带着湘湘逃出了皇宫,只差前后脚,皇宫上下突然戒严。他听见丧钟从宫内传出,可顾不得这么多,现在必须把湘湘远远地带走。但是皇帝的死讯肯定会往家里传,世峰现在带着湘湘回宰相府,万一被父亲或哥哥们发现,就说不清楚了。何况皇帝暴毙,接下来朝堂皇室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无法预测,他还要和父亲站在一起,一同守护庞家。
可他已经后悔之前丢下湘湘和贤妃跑去太医院找人,现在必须把湘湘送到万无一失的安全之地,庞府不合适了,闭月阁这会儿也不宜去打扰,世峰犹豫再三后,带着湘湘潜入简府,他只认得简风的住处,而简府的人似乎也已经收到皇帝的死讯,正不断地有人起身出来,世峰好不容易把湘湘送到简风的面前,道:“我必须立刻回去,湘湘交给你了。”
简风什么也没说,径直就带着湘湘去了表姐的住处。沈嫣听说皇帝死了,心内咚咚直跳,可湘湘呆坐着一动不动,什么话也不说,沈嫣看她衣衫褴褛,还沾了些许血迹,便找出自己的衣衫给她,温柔地说:“把衣裳换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瞧见就奇怪了。”
湘湘的身子晃了晃,接过先生的衣裳,朝四处看了看,沈嫣道:“就在这里换吧,我去守着门。”
守着门,背对着湘湘,听见她换衣衫的动静,沈嫣稍稍松了口气,门外隐隐传来下人走动的声响,看得出来,简府的人也要进宫去了。皇帝死了吗,那个残暴的君王终于死了,朝廷国家会迎来怎样的新局面?齐晦他们的理想……
“先生。”
湘湘突然出声,沈嫣忙转过来瞧,见她已经穿戴整齐,自己的衣裳在她身上还算合体,湘湘脸色苍白,把素白的衣袖都比了下去,她问道:“我在这里,齐晦能找到我吗?”
沈嫣心内一沉:“一定能,简风他们会安排,等找到了二殿下……”
“那就好。”湘湘点了点头,又坐下去,喃喃着:“我怕他找不到我。”
沈嫣走上前,摸到湘湘冰凉的手,她关切地问:“你冷吗?我再给你拿一件衣裳。”可是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沈嫣无奈地望着伤心欲绝的人,她心里一慌,是不是贤妃也已经?
可湘湘猛地扑在她身上,整个儿身子压下来,沈嫣惊慌失措,用尽了力气才把湘湘搬到床上去,她守在床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昏厥过去后,还在不停地落眼泪。
沈嫣此刻觉得,她过去几年里承受的痛苦,实在不算什么了。湘湘这姑娘,莫名其妙被卷入是非,经历了生生死死,可她连一处容身之地都没有,被辗转送来送去,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当齐晦拼命往京城赶,一骑快马冲到城门下,已经是第二天临近正午的时分,京城各道门都加强了戒备,眼下不许任何人出入,可意外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候齐晦的到来。守城将士远远看到他,就将吊桥放下,将大门打开,迎上前道:“皇上有令,迎二殿下入宫。”
“皇上?”齐晦眉心一颤,他才发现城门上挂了白纸灯笼,他知道,此皇帝已非彼皇帝。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皇宫,太子正在冷宫门前等他,皇帝的尸体早就被挪走了,他昨晚在东宫接到消息说皇帝被杀了,立刻让所有人控制皇城,捉拿了丽妃和三皇子,今日一早传出去的消息,已是丽妃弑君篡位,被侍卫当场抓获,现打入天牢,等候朝廷的判决。
“娘娘走得很安详。”太子道,“我来时,先帝倒在血泊中,背上插了一把利锥,娘娘安详地躺在那里,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
“太子殿下,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和母亲待一会儿。”齐晦知道自己眼下身不由己,太子公开了他的存在,他不用再活在黑暗里,可是母亲也没了。帐子微微飘动着,像是湘湘平日里放下后的模样,他看到柜子的门开着,他猜想湘湘之前可能也在这里。
而地上除了刺目的血迹外,还有被扯烂的衣衫,齐晦记得那水色的缎子,那是湘湘为自己做的舞衣。还有一条鞭子蔫在一旁,像是和它昔日的主人一样,失去了骇人的气势,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为什么要带着鞭子来这里?湘湘被他发现了吗,他侵犯了湘湘吗?娘如此安详完好地躺在床上,有人为她事后收拾过了?
“我没有让人动过娘娘。”太子道,“是不是你认识的人,照顾了娘娘?”
太子的双眼,紧紧盯着齐晦眼中的变化,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看不出一点和湘湘有关的蛛丝马迹,他之所以让人保持原样没有动,哪怕被齐晦误会,他也希望齐晦在看到这一切后,在失控的情绪下,说出点什么来。可什么都没有,齐晦只是走向他的母亲,静静地凝视着遗容。
“那你自己待一会儿,还是早些将娘娘入殓,我已吩咐礼部为娘娘安排葬礼,会让娘娘风光大葬。”太子说着,走出了屋子,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有很多事等着他。
忽然,脸上被冰凉的东西触碰,太子抬头看,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今冬第一场雪。
门里有动静,太子回过身,看到齐晦将贤妃稳稳地抱起,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太子不自觉地让到了一边,只听齐晦道:“我要送我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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