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我?交给我做什么?”庞夫人明知故问,却不知是不想接手痴傻的女儿,还是觉得这样的孩子留在家里丢人,想让她和正常人一样过下半辈子。但言语上并不那么强势,显然她明白,儿子开了这个口,她就没得推辞。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事做得好,女儿是她生的她没有教好,还去指望哪一个。
世峰见母亲神情中有可相谈的余地,便细数浅悠孤身在外的害处,眼下浅悠的事京城上下都知道,家里人有一个正确的姿态,才是平息悠悠之口的办法,母亲年迈,自然不能指望她照顾浅悠一辈子,但兴许照顾这几年,浅悠就好了。
儿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好话都说尽,庞夫人唯有含泪道:“我应了你便是,我只问你,你真的要娶沈家的女儿,这个家你还回不回,儿媳妇的茶我还能不能喝到?”
世峰早有所准备,莫说沈嫣是有孝心的人,他自己也不会轻易丢下这个家,可他不能用嫣儿和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来赌母亲从未有过的温柔慈祥,应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对不起二位哥哥,二哥既然离了家,就不去管他,将来是否允许他们回来,娘和大哥说了算。这个宅子这个家,就让大哥来继承,大嫂为人好,把您教给她儿子也放心。儿子和媳妇不会不管您,隔三差五来给您请安,但日子,咱们就另过了,不敢让母亲操心。”
庞夫人苦笑一声:“可不是,我又何必奢求。”
庞世峰竟屈膝跪地,恳求道:“还请母亲成全,儿子与沈家结亲,少不得母亲出面。”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只是沈家那女儿,我是不中意的。你们也不必隔三差五来给我请安,太频繁了分开还有什么意思,逢年过节来应个景吧,隔三差五地来,你大嫂心里不定怎么想。既然如此,这个家,我所有的东西,往后都轮不到你了。”
庞夫人擦去徘徊在眼眶的眼泪,现在一切有个了断,也是好事,沉沉一声:“我去看你妹妹。”便起身往楼上走,但听见楼梯上有动静,走上前看,女儿正坐在阶梯上,朝自己甜甜地笑着,而后跑下来搂着她撒娇,看到庞世峰,欢喜地喊了声:“哥,你回来啦?”
世峰点了点头没说话,浅悠则缠着母亲要去睡觉,只等母女来上了楼,世峰才离开这里,而一出门便往大哥的屋子去,他需要交代他一些事情,再也不能这个家谁也不管不顾地抛弃庞浅悠,却让外面的人费尽心血为她周全,世峰是为了老母亲,无辜的侄儿们,还有痴傻的浅悠,才私心保住这座宅子,若不然以父亲的累累罪行,庞家早就该被抄了。
夜渐深,皇城陷入了寂静,如今除了皇帝还没换人,一切几乎已有了定局,宫人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皇城里的日子,也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会有彻夜不息的狞笑声哀嚎声,再也不会第二天伺候主子的时候发现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静太妃也好,皇后也好,皇帝亦如是。很多人睡不着互相说话,就猜测皇帝会有什么下场,各种各样的说法,却没一个有同情心。
中宫里,皇后正坐在湘湘身边,看着她如今躺平也无法扁下去的肚子,小心翼翼凑上去听了听动静,趴下来小声说:“肯定是睡着了。”
湘湘安心地闭着眼睛,抬手摸到皇后的脑袋,说:“你也赶紧睡了,一下下坐起来,我都没法儿睡。”
皇后笑道:“姐姐做什么还和我一起睡,朔亲王都回来了,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回家。”
湘湘道:“我也舍不得你,我们都走了,你又是一个人,谁知道会不会出事,何况我还是每日要来看静姝,在朝廷发生变故之前,咱们还是照旧过日子。既然让你喊一声姐姐,我就要照顾你,我们夫妻是长久一辈子的,我怀着孩子本也做不了什么,知道彼此安好,心在一起便是,不急在一时。”
皇后趴在湘湘身旁,贼兮兮地问:“姐姐和朔亲王在一起,想做什么不能做的事?”
湘湘睁开眼睛,在皇后脸上拧了一把道:“将来你有了相公,自己去想。”
皇后躺下来,长长舒口气:“守得云开见月明,我都不敢相信,世道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做梦似的。”
湘湘扭头看了她一眼,问:“现在改主意了吗,将来要去青灯古佛一辈子,还是跟着我们?”
皇后道:“我觉得自己,大概是放不下红尘的,可我……”她很正经地说,“我想随你们在一起,但我是嫁给过皇帝的女人,纵然什么也没发生过,可防不住别人胡思乱想,姐姐们,还有朔亲王,不要为我的婚事我的将来操心,让我随遇而安可好?我现在就贪恋眼前的日子。”
湘湘颔首道:“所有人都负了你,可你却没有负别人,这样的事,我当然要满足你。这些日子没有你,我也熬不下去。”
皇后心满意足:“我觉得自己活着,真好。”
湘湘却觉得,这座皇城,除去贤妃,就剩下皇后是唯一的好,而这两人的好,都让她遇上了,亦是老天爷赐予的恩惠。
翌日清晨,沈嫣和曦娘又结伴进宫,曦娘如今随沈嫣住在简府,毕竟还未正式进门,王府里有慕家父子姐妹,还有本家其他人和山那边过来的人住进去,渐渐的王府已经重新变回慕家祖宅,她一个外人就不合适住在那里,留在简府,和沈嫣进出也有个伴儿。
这会儿姐妹几人坐着说话,皇后在一旁和小宫女摘花瓣,她们三人烹茶闲聊好不惬意。提起近来一些事,曦娘毫不客气地说,她想和湘湘单独谈一谈,沈嫣并不觉得尴尬,笑着去学皇后用花瓣染布的技巧。
曦娘搀扶湘湘到外头阴凉处散步,湘湘担心地问:“姐姐是不是在简府有什么不自在?”
曦娘摇头:“一家子人都那么好,我都不想走了。”她停了停,再道,“只怕你不想听,是庞浅悠的事。”
湘湘立时面无表情,对她来说,她和庞浅悠的往来实在有限,就如同皇帝莫名其妙喜欢湘湘一般,湘湘也不知道庞浅悠究竟为什么,将她视作仇敌,而自己心里也有矛盾的地方,譬如那一场梦,她怎么在最初就认定,喜服喜帕之下的人是庞浅悠呢?
“湘湘,我想去找她谈一谈,有没有结果另说,可我突然觉得,她不像是真的傻了。”曦娘道,“之前的事不算,这一路回来,她傻的‘太正常’,现在我越想越可疑,觉得她一言一行都是刻意那么做的。入城时齐晦抱你上马,两人共坐一骑接受百姓的欢呼,我看到她落泪了,虽然她又装傻敷衍过去,可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呢。”
湘湘停下了脚步,那一天她根本没看到庞浅悠,可庞浅悠却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她,若说不膈应是假的,这辈子都不希望庞浅悠与她、与齐晦还有什么瓜葛,世峰都要带着沈嫣另过了,庞浅悠又凭什么阴魂不散。
曦娘见湘湘脸上有些戾气,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安抚湘湘不要着急,湘湘道:“我总是装作淡漠她的存在,其实越是刻意越是说明心里在乎。姐姐,还请你帮我一个忙,当面对齐晦说那种话,我自己都觉得小气没心胸,想请姐姐以你的意思去告诉齐晦,往后不论庞浅悠发生什么,就算被敌人脖子架在刀上,也不许他再管。”
曦娘还有什么没见识过,这番话听来决绝,可她却笑道:“你这般无情,才是好事,与其举棋不定,将来再不自在,还不如现在就斩断干净。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会好好和齐晦说。”
湘湘这会儿也平静了,提起庞浅悠她总是梗着那场梦,梗着静姝曾经说的,什么她穿着嫁衣进了王府的门,女人小气起来很可怕,就算庞浅悠是被抬进去的,她也容不得。她一早就对齐晦说得清清楚楚,她湘湘虽不是什么出身高贵了不起的女人,可她必须是唯一的女人。
“这些事上,我是寸步不让,也无同情心可言。”湘湘定了定心,突然很想很想见齐晦,挽着曦娘的手说,“我想见他了。”
曦娘哭笑不得,但齐晦如今几乎已经开始了日理万机的生活,皇后再也不用一大早跑去朝堂垂帘听政,湘湘也不用躲在身后为她出谋划策,现在由朔亲王代为监国掌管朝政,她们连玉玺宝印都交给他了。
曦娘是隔天,借口年幼时也曾受宰相照顾,虽然庞峻别有用心且日后屡屡要挟曦娘,可年幼时光,若非庞峻照顾,闭月阁若非宰相府荫蔽,也到不了今日。她说要去宰相府牌位前上一炷香,世峰答应了。
到了宰相府,很自然地说要去看看浅悠,世峰想这一路都是曦娘照顾妹妹,心中本就感激,便亲自将她送来闺阁,那么巧庞夫人又把世峰叫回去,似乎相谈提亲的事。
曦娘这里落得自在,客气地拿碎银子打发了侍女们,独自上楼来,她冷不丁地闯入闺房,浅悠正在窗前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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