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一帮大臣静静侯在汉白玉石台阶之下。
当年储位之争,致使朝野动荡,人心四散,赵氏无德后继无人等言论喧嚣尘上。
在南方蛰伏已久的信王,借机挥军北上,欲夺帝位。边关又有北狄蠢蠢欲动。
内忧外患,赵氏危在旦夕,先帝将皇位丢给唯一四肢健全的儿子九皇子后,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烂摊子。
九皇子那是出了名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登基第一天,信王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立为摄政王,让新登帝位的九皇子在赵氏列祖列宗牌位面前改口称其为“仲父”。
在场诸人无一不明白,新帝不过是个摆设,摄政王强势,这帝位他怕是坐不了多久。
古往今来,有几个傀儡皇帝能够善终的?
如若新帝就这么无病无灾的去了,也算是一场造化。
君臣一场,他们来这送送小皇帝,也算是全了情义。送完旧主,也好早日迎立新主。
今日一早,得知小皇帝出了意外,礼部就已经备好了拥立新主的诏书。
也不怪他们翻脸无情。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天下有哪个傻子愿意赔上一切跟着个草包混?
当然如果小皇帝得上天眷顾,挺过了这一关,那今日就仅仅只是臣子忧心君主,着急火燎赶来的一场“视疾”。
总而言之,今日此行,无论怎样都不会出差错。
一切都在为首之人的计算当中。
论奸猾,论争名逐利,在场无人能及得过他。
殿里迟迟不见动静,小皇帝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在场诸人做好奔丧准备之时,殿门传来“吱呀”响声,沉重的朱红宫门缓缓开启。
紫宸殿正堂,金砖铺地,飞龙抱柱,一派富丽堂皇。
赵锦繁身着衮冕坐在正中央前首的御座上,脑袋一阵接一阵的发晕。
就在一刻钟前,她确认了一件事。
她失忆了。
她的记忆停留在三年前刚登基那阵子,无论她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登基之后的事。
据江御医推断,可能是由于她在摔下马时磕碰到了脑袋,才导致了这一情况的出现。此症从前并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暂时还无药能医治。或许调养一阵子就能好,或许永远也想不起来了。
思绪纷乱间,群臣按照品级依次自阁门而入。
走在最前之人身着象征大周最高官位绛紫色朝服,长眉素淡,目光深静。他的皮肤苍白,身形修长,步伐从容稳健,周身透着股风轻云淡的味道。让人想起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不染一丝纤尘。
当朝宰相,户部尚书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沈谏。
赵锦繁记得第一次见沈谏,是在多年前的一场琼林宴上。
先帝在琼林苑赐宴庆贺殿试后新科及第的进士们,沈谏作为当科进士之一,也受邀在列。
他的名次并不算高,因此开宴时坐在后排不怎么显眼的地方。
那届的新科状元是永安侯世子,家世显赫,才学斐然,此后必定官途坦荡,大有可为。
对比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永安侯世子,沈谏那显得有些冷清。
往年琼林宴尚衣局都会为进士们量身定制进士服,恰巧今年尚衣局走水,缝制好的一批进士服被意外焚毁,再赶工缝制一批也赶不上琼林宴,故而诸位进士参加宴会穿的都是私服。
其他进士身上堆着簇新的绫罗绸缎,只有沈谏穿着一身素白旧缎裁成的外袍,内搭的里衣看得出被清洗过很多次,布料有些发硬,但打理得十分整齐干净,凑近些还能闻见皂角的清香。
彼时父皇身体康健,皇子们之间表面兄友弟恭,背地却暗潮汹涌。
琼林宴自是他们结交朝中新势力的好机会。
因此诸位皇兄都出席了宴席。赵锦繁也被她母妃督促着一道跟着去了。
宴上,众人酒过三巡,情绪高涨。
大皇子谈及如今大周所面临的难题,邀各位进士开诚布公,各抒己见。
在场诸位进士闻言跃跃欲试,纷纷开口。
“北狄侵扰我大周多年,虽多年前与我大周议和,约定百年不战,然近些日子又在边境频频作乱,意欲试探我大周底线。北狄不除,我大周永无宁日。微臣以为应当厉兵秣马,迎战北狄,方可扬我大周国威。”
“黄河水患频发,下游地势低平,河流汇聚,常有决溢。微臣则以为,应大兴水利,修缮堤坝,建设桥梁,改善漕运。如此一来,大周必可兴盛。”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是热火朝天之时,却有人道了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众人说话声倏然间停了下来,满苑为之一静。
的确国家若有危难,最苦的是百姓。哪怕天下安定,大兴土木,伤的绝对不会是坐在这高谈阔论的王宫贵族。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讨喜。
说话之人,正是沈谏。
赵锦繁顺着话音望去,恰巧对上他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盈满莹白月光,澄澈透亮。
席间有人问起他。
薛太傅似有深意地道:“今科二甲十四名,今科最好的文章《富民论》便出自他之手。”
既然他的文章最好,那为何只位列二甲十四名?
“此子有远大抱负,品行高洁,只可惜家世略显寒微了些……”
待众位进士发表完各自言论,在坐的皇子大臣们纷纷向欣赏的士子赠礼。
名为赠礼,实为拉拢。
永安侯世子自然是得到赠礼最多的那一位。
四皇兄送出的礼物最为贵重,他将自己的佩剑赠予了方才论及北狄士子。
其他皇兄都有各自看上的人,赵锦繁从不与他们争抢。
她趴在紫檀木矮桌上眯了半天,醒来看见只有沈谏的桌上空无一物,便随手取下腰间的白玉吊坠,赠予他为礼。
当时送他玉佩时,她怎么说来着?
哦,想起来了。
“君子如玉,白壁无暇,愿君赤子之心永存。”
赵锦繁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她怎么就想起了这段陈年往事,大概是因为方才福贵在向失忆的她简单介绍朝中诸人时,重点提及了沈谏。
福贵用了两个字形容此刻站在她跟前的沈谏——
“巨贪。”
赵锦繁朝沈谏看去。
“……”看脸不像啊!
沈谏注意到赵锦繁投来的视线,执笏上前一步:“臣等闻陛下有碍,寝食难安,如今见陛下一切都好,方才安下心来。陛下康泰,不仅是臣等的心愿,更是社稷之福。”
场面话说得真漂亮。
赵锦繁回道:“有劳诸位爱卿挂心了,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亦是朕之福。”
谁还不会说了。
既然新帝没什么大碍,礼部提前备下的诏书也就暂时用不着了。君臣互相说些客套话,此次会晤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
临走前,沈谏提了句:“摄政王前些日子因公务离京,朝中之事暂且全由臣代掌。”
赵锦繁头部受创,一时间想不起关于摄政王有关的事,包括他的模样。不过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仲父他老人家为我大周劳心劳力,朕深受感动。”
沈谏唇角微微扯了扯。
老人家?
送走了那群来“视疾”的大臣,赵锦繁回了紫宸殿后堂休息。
如意替赵锦繁卸下沉重的冕服,解开紧绑在胸前的束带。
松懈下来,赵锦繁长舒了一口气。
铜制的雕花全身镜上映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乌黑的发丝垂落至腰际,肌肤光洁如瓷,锁骨纤长分明。
如意瞥见赵锦繁肩膀和右臂上,因摔下马而留下的淤痕,拧着眉头:“陛下,您真的不要紧吗?”
“那是自然。”赵锦繁微一扬眉,“御医不也说朕暂无大碍么?只是些小伤,擦些药过几天便好了。”
如意依旧皱着眉。
江御医的确是这么说的。
可江御医还说了,她的脉象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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