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毛巾丢进地上的脸盆,手不由自主的伸过去,想要彻彻底底地去感受下它线条的精致,指腹像是碰触到了它,又像没有。
最终还是缩回了手,我盯着阿临后背的穷奇出了好一会神。
“呃——”的一声。
男人黑漆漆的后脑勺从左边歪向了右边。
“好受点了吗?”我用手指轻戳了下他的胳膊。
“难受。”他闭着眼睛答我。
“家里有解酒的药吗?”
“你去厨房的柜子里找找。”
我立刻起身,下楼去厨房翻腾了好一会才从很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盒解酒的中成药粉。温水冲泡后立刻就冲上楼去,等我推开门时,阿临已经靠在床背,眼睛闭着垂了个头,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吸,而是任由它自由燃烧,烟头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小截灰烬,仿佛随时都能坠下来。
我快步走过去,把解酒药往床头一放,伸手的瞬间,一截烟灰就掉在了我手心。
我抖落进垃圾桶,当即拿掉了它。
阿临半睁着眼睛,醉醺醺地瞧着我问:“有吗?”
我把杯子递给他,他一口气就把药喝光了,可能因为中成药的味道太差,他皱皱眉头,而后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我挨着床边坐下,盯着他。
他笑笑:“看见了?”
“弄这个做什么?”我还是盯着他,心里总有些期待,他的回答会和我想的一样。这就像一颗种子在萌芽,以至于成长期的时候最需要养分。而一切我和他的细节就如同是滋长它的养分。
阿临抬起手在太阳穴揉了几下,又合上眼皮不答反问道:“好看吗?”
和老唱片一样韵沉的声音在酒后就显得更为敦实厚重。
我瞧瞧他,直接挑起了他的下巴,微用力间他再度睁眼,深深的双眼皮形状好看。
“请你回答正题。”我不依不饶。
他笑笑:“遮一遮疤,你之前说太丑。”
仿佛是给了我一种荣耀,是没有给过别人的。
喉头一热,我挨近了些又问:“为什么是穷奇,很少见有人纹这个。”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纹身的男人,在我读初中的那个年代好像在社会上混的小流氓都兴趣纹这个。仿佛不在身上留下点洗不去的印记压根就不叫在社会上混。一到夏天,那些人就像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看见自己的纹身,纹背上的就打赤膊,纹手臂的就穿背心。甚至有一些在耳后根纹条壁虎什么的,这样一来只要不带围巾不穿很高的领子一年四季就都能被人瞧见。那时候只要看见有纹身的男人,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都会给他们贴上流氓的标签。但我知道,阿临绝不是那些为了耍帅的小年轻。
他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代表凶邪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临深深呼吸,又深深吐出,循环几次后他忽的笑笑后,给了我一个极度惊人的答案。
他只说了两个字:“公道。”
我愣住了,完全理解不了。
正在我苦思冥想时,阿临吃力又勉强地抬起手,搁置在我肩膀上说:“程乙舒,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会面临很多残酷的事,当这些事沾身上,我希望是自己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我心里一沉,有些被这番话给震住。
他疲倦地把上身倾过来,靠在我肩膀上,低低沉沉地说:“我是个喜欢遵循人生先后次序的人。你最好祈祷我能早点找到乔十一,不然别说是婚姻,就连完整的感情也给不了你。和我妈写保证书这种事,少干!”
我心里震了一下,商妈竟然把这事就这么告诉他了。想来她也不是心机深重的恶婆婆,而是太爱阿临了。
阿临说完这句话后就彻底睡了,连解酒药都解不了一个想自醉的人。
我把他放倒,为他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连续抽了三根烟。可能是骨子里的自信作祟吧,我确定以及肯定在阿临心里多多少少有我的位置。光明正大的竞争我也不惧怕任何一个对手。哪怕最后我输了,那也至少争过不是?
隔天一早,阿临还没醒来我就去了原先我爸工作过的局子。没有通过我爸,而是私下找了几个认识我的工作人员,直接调出了乔十一的资料。
她的资料实在出奇的简单,一共只有三句话,但每一句话都像浓墨重彩。
拐卖组织同伙?
家庭成员:无。
十年监禁。
我看着照片上十年前的乔十一,突然就像看见了自己。她的眼神和我出奇的一致,同是傲气中隐藏着自卑。
“前段时间老程一朋友还拖我盯着她,一旦有使用身份证的记录后立马让我们这通知他。你怎么也来问这人?是不是她又犯事了?”工作人员的话把我拉回现实。
不难猜到他嘴里说的人就是阿临。到现在乔十一都没消息,分明就是故意在躲着阿临。警方不知道她下落,但我们女孩子的心事还是蛮容易对身边的女性倾诉的。
我脑子打转了好几圈,突然问:“看守所有认识的人吗?”
“有,你要干嘛?”
“帮我个忙,我有点事要问问和这个乔十一一起蹲过号子的号友。”我把早早准备好的一条烟塞在那人手里。
他推回给我:“早戒烟了,别这么客气。你爸以前是我领导,这种小事我给你办了就行。”
说完他就开始打电话,和对方客套了几句后立马切入正题,大概也就聊了十来分钟,就帮我搞定了。
他抄了个电话给我,让我到了直接给这号码打电话,有什么事那和人说明情况就行。
我抓起包,激动地对他道谢后马上飞奔去了看守所,找到了两个和乔十一曾经待在一个号房还没刑满出狱的女犯人。
他们都被狱警叫到了探监室,两人相互看看,然后都显然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我说明了来意,她们一听我打听的是乔十一,立刻就有人很是防备地问:“十一姐家里没人,你是她谁?”
我不敢扯谎,就怕弄巧成拙,于是直接说:“我不是她的谁,你们能说就说,不能说我也不逼你们。”说完,我从包里拿出了蒋凤英给我的存折,指了指上面的数字说:“你们如果知道什么告诉我,这点钱的一半我就分别送到你们家人手里。”
两个女犯人眼睛马上亮了,眼神交流间让我感觉她们可能知道什么。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给我们家里人送钱?”一人说。
我心里其实非常激动,总觉得很快就能知道点什么了,但因为不想透露情绪给两个陌生人看,于是就从包里拿出了便签和圆珠笔说:“把你们家里人联系方式和电话给我。钱我可以先付,然后你们再说。但前提得是你们确实知道点什么,要不然想从我这白白拿钱也不太容易。”
“看这姑娘这么诚心,要不我们就告诉她吧。”其中有个女犯人按耐不住了。
另一人瞪她一眼,压低声音说:“让她先把钱打了再说。”
我想了想,于是把便签,圆珠笔,还有手机推给了她们说:“给你们家里人打电话,记下他们的存折账号,我去边上的银行马上转好,你们可以电话验证。”
“好。”俩人异口同声。
半小时后,她们把东西全部推回给我,我麻溜出去把活期存折上的钱给两个账号分别打进三十五万。银行工作人员把存折递回给我时,数字从一百四十万变成了七十万。本就是蒋凤英给的脏钱,不管怎么花我都不心疼。
我匆匆赶回探监室,坐下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中途阿临给我打过电话,我谎称陪沈芳去看电影就给搪塞了过去。
我把快没电的手机给那两个女犯人,她们打电话确认家里人收到钱之后就突然对我热情的不得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乔十一和阿临的那段情史说起。
一人说:“十一姐之前跟过一个姓赵的拐卖贩子,姓赵的有次在火车上拐来个十几岁的男孩儿,后来那男孩不听话好像一直关十一姐她老巢,那小伙子长大后就被十一姐给瞧上了,十一姐呢就帮那小伙子脱身,好几次被姓赵的打。后来十一姐为了那小伙子就把姓赵的给反了。呵呵,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白眼狼居然倒打一把,把十一姐和所有跟着赵哥干缺德事的兄弟全给送监狱了,听十一姐说那男的顺藤摸瓜下捣毁了一条特别大的拐卖线,救了数不清的被拐孩子。”
另一人说:“我倒是觉得这事也不怪那男的,十一姐不是说过那会那小伙子好几次都被打得皮都烂了,爬都爬不起来。如果我是他,心里肯定有恨,和十一姐做做戏,为了自由很正常啊!再说那帮子人个个缺德,拐孩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比我们入室抢劫的恶心多了。我们都蹲了好几年,凭什么那些人逍遥法外。再说十一姐自己不也说了吗?那小伙子从来就不肯碰她,摆明就是嫌她脏,压根没瞧上呗,利用利用而已。不过……有点我挺想不通的,那白眼狼好像经常来看十一姐,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周遭岑冷的空气将我包围,我的两只手心已经充满了冷汗。
关于阿临和乔十一,我想过一百种可能,但唯独没有一种可能是和她们说的一样。难怪阿临后背有那么多疤痕,也难怪阿临会对商妈说出那些让我一头雾水的话。从被拐少年到成功商人,从懵懂无知到满心沧桑,堆砌的爱和恨早已筑起了城墙,让他从灰色地带成功把自己带回了平常人的世界,励志得就像一出传奇。
因为震惊和焦躁,我胡乱的拨了几下自己的头发:“那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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