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那天，A城下了场及时雨，汽车的轮胎撵出一条远离故土的不归路。
“周老师，不要忘记我，我可是你最聪明的学生。”颜忆狡黠地说。
“当然不会忘记。”周荔拍拍她的肩。
等颜忆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周荔才收回视线。
同年同月来了两次机场，送走朋友又送走学生，她心里没由来生出了几分孤寂。
走出机场，殷子墨撑着伞等在路边，“上车吧，我送你。”
周荔看这天气也不好打车，于是没再推脱，坐进后座。
雨点争先恐后地爬上车窗的透明玻璃，淅淅沥沥的声音衬得车内格外安静。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殷子墨。
“她挺难教吧。”
这个她，指的是颜忆。
殷子墨知道颜忆在各类补习班里上课，但不知道她也报了启恒补课中心，今天在机场看到周荔才知道这俩人认识。
一时间有点尴尬，属于没话找话。
“没有，她很聪明。”周荔低头说。
“那就行。”
殷子墨扫了眼车内后视镜，看到周荔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里陷入一阵安静。
“等会儿有空吗？我姐下周过生日，陪我去买个礼物行不行？”殷子墨又补充，“不行就算了。”
周荔想了想。
“有空。”
殷子墨语气放松了几分，打方向盘更有劲了，“谢啦。”
两人心照不宣地想——
好像约会。
到商场时雨停了。
殷子墨的审美很直男，买东西只看价格，专买贵的。
被各家柜姐忽悠，对很多销量不高还疑似智商税的东西很感兴趣。
要不是周荔拦着，殷子墨差点就付钱了。
“送礼物要投其所好，这些东西你姐姐大概率用不上。”周荔扯着他的袖子，小声埋怨道。
殷子墨当着柜姐的面说，“知道了，听你的。”
柜姐相视一眼：“……”
没人说过这位殷少爷是个妻管严啊？
痛失大客户。
发现别人投来的目光，周荔脸有点红，“声音小点。”
“你说什么？”殷子墨低头问。
周荔：“……算了，没什么。”
后来他们陆续跑了几家店，最后定下一款包并买了一条裙子。
殷子墨走路快，周荔跟在后面，碰巧听到了店员的窃窃私语。
“这是殷少爷带的第几个女朋友啊？”
“不知道，好几个了吧？这几年比较少，前几年……”
“别说了别说了！她回头看了。”
殷子墨回头看到周荔还停在原地，叫她，“走呀，吃饭去。”
周荔：“……嗯。”
她慢慢挪动脚步，殷子墨用余光瞥到，也放慢了步伐。
到餐厅里，他点了一桌子菜，“小荔枝，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周荔小口小口地吃菜。
殷子墨以为她吃饭不喜欢说话，没再找话题，埋头吃菜。
一顿饭下来两人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饭后出商场，夜色如约来临，初秋的风微微吹着，旁边的小酒馆开始营业，门牌上的LED灯牌闪烁着旖旎的光。
他们路过时，酒馆的门也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直接撞到殷子墨身上。
“哟，殷哥，叫你喝酒你不来，又和哪个妹妹玩儿呢？”
殷子墨皱眉，“醉鬼别乱说话。”
周荔攥紧包带，“那我先回家啦。”
“不是，等等，我送你。”殷子墨慌慌张张地找车，“嘶，停哪儿了？”
“不用，我坐地铁。”
“那我陪你一起坐。”
殷子墨刚想追上来，被几个朋友搂住脖子，“人都拒绝了，殷哥你还热脸贴冷屁股啊？”
周荔僵了僵，没有回头。
她背影很单薄，好像风大点就会被吹跑。
她纤瘦的身体，曾经撑不起校服，现在也撑不起修身的连衣裙。
“不是！”殷子墨急得额头出汗了。
那些不成熟的过往，是他长大后屡次想要忘记的回忆。
更何况，在周荔面前提起。
人人都说他浪荡不堪，但其实，他从来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高中和那些女生来往，只是单纯把她们当做普通朋友，被亲姐抚养长大的家教，很难对女生说重话。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才明白什么叫喜欢。
可已经太迟了。
殷子墨灌下几口烈酒，喘着气笑了。
“这就是结局吗？”
他不甘心。
……
那天以后，殷子墨死马当活马医，用宋屿舟的追人方式，开始死皮赖脸给周荔送礼物。
然而除了花，其他东西通通被退回了。
时间来到六月份，尹禾月终于回国了。
宋屿舟开启没完没了的秀恩爱模式，说话三句不离他老婆。
殷子墨听得耳根子都起茧了。
航大附中校庆那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每位归校的毕业生脸上都红光满面。
唯独殷子墨的心情不算美丽。
——因为周荔又还了一件礼物。
这次，殷子墨终于忍无可忍了。
揪起宋屿舟的衣领就爆粗口，“宋屿舟，你故意耍我吧？”
宋屿舟冷冷地扯开他的手，“首先，你表白了吗？”
殷子墨愣住：“……”
“没有。”
“那还问我？”
宋屿舟拍拍衣领，一走了之。
殷子墨：“……”
对哦。
当天晚上，原高三（10）班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几乎全员到场。
连杨小雨也来了，看这一张张熟悉又青涩的脸蜕变成沧桑的模样，心头终究是感慨的。
“杨老师，我都快秃了，你怎么还没结婚啊！”一个人男生举着酒杯说。
杨小雨噎住：“……”
谁说这帮调皮的孩子长大了？错觉，都是错觉！
周荔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少，偶尔有人搭话她就回两句。
为了忽略某人炙热的目光，除了吃菜就在闷头喝酒。
其实她酒量不错，一个人在家除了备课批改作业外，就是琢磨点小酒。
长大就是在弥补懂事的自己，任何不能做的事都想做一遍。
散场后，有几名男生是被抬着走的。
周荔却很清醒，只有脸泛着微微的红，慢悠悠地回家的路上。
夜空的星月映出城市的影子。
而明黄的路灯，映着她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是殷子墨，他穿着简单的短袖，头上戴着一顶掩耳盗铃的鸭舌帽，在夜色里看不清任何神色。
跟着周荔一路走到这里。
一前一后，他们之间永远隔了三米的距离。
周荔停下脚步。
“别跟了，就送到这吧。”她说。
殷子墨从巷子的拐角出来，压了压自己头上的帽子，只能看清他清隽的轮廓。
两人依旧隔着一段距离。
静静地凝望彼此。
“小荔枝。”他哑着嗓子叫她。
周荔回眸，“嗯。”
“你知不知道荔枝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地里的？”
他这么一句毫无边际的话，周荔还真回答了。
“树上的。”
殷子墨仰起头，下垂的眼里盈满了碾碎的月色山川。
“那我能摘一颗吗？”
他又低头笑了。
“意思是，我能追你吗？”
周荔望着盛夏的天边的星河万里。
起风了。
她说：“可以。”
摘颗小荔枝，不是地上的，也不是树上的。
是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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