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儿笑了笑,那笑容依旧和煦如风,让人心感踏实。
我凑着脑袋,不懂装懂地与她一起研看食谱。
管家送来两碟西点,瞧着都很是精致。
林巧儿馋得很,想尝尝鲜,但又怕长胖,所以踌躇了些时候。
“栗子奶油蛋糕,看着忒甜,你尝尝?”
她用小叉子挑了一点儿挤到我嘴边,撅着小嘴,笑嘻嘻的。
我张嘴含完细品,确实甜,甜的腻人。
她苦着脸嫌弃,喊来下人端走。
“不吃了不吃了,吃了长胖了,漂亮衣裳都穿不进去了!”
二姨太正瞧见她“耀武扬威”的一幕,穿了高跟鞋就过来摆架子。
她抹了脂粉,脸和颈子擦得白溜溜的,像褪了毛的猪肉。
盈盈一握的细腰扭得风生水起,扑鼻的香水味甜腻腻的,有些不合时宜的招摇。
“鞋跟这么高,也不怕闪着,香水味这么重,也不怕把鼻子给熏坏咯!”
林巧儿不动声色地剥了个花生塞我嘴里,皮笑肉不笑的睨眼打趣。
一旁天看茶水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眉宇跳跃。
狭长的眸子抽筋似的瞅着二姨太。
“这是老爷专门为太太准备的,里头藏着惊喜呢,家里旁的人都没有,唯独您有一份儿,您……再多吃一些?”
这阴阳难辨的调子像极了古代皇帝身旁侍奉的阉人。
一把拂尘捏细嗓,口口声声念“洒家”。
林巧儿一听来了精神,端着甜腻的奶油就往嘴里塞,哪管什么雅正形象。
“嘶”
牙齿咯噔一碰,果然咬出了个硬实的物件。
那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是一个拇指大小的蓝宝石。
通透无瑕的蓝如无云的碧空,切割好的棱角抹了奶油,隐约中透出暧昧。
二姨太脚一跺,气呼呼走了。
林巧儿激动了半分钟,而后淡淡一笑,将宝石丢给下人,让她洗好放在妆匣。
我正要咧嘴嘀咕,却见三姨太来了。
她一身墨红色宽松长旗袍,脖颈上围着女儿送的意大利丝巾,手腕上挂着一串赤亮夺目的珊瑚珠。
虽说穿着上确实有过年的喜庆色,可搭配上却不伦不类的。
路过我二人时,她顿足一嘁,恨恨地白了我一眼。
“林姨娘心灵手巧,合该去厨房里帮忙,怎么赖在这里坐着。”
林巧儿屁股一抬,给她挪了半截座位。
“我一向心狠手辣,没听谁说过心灵手巧,不过……我看着你比我更狠辣,要不你也坐下?”
三姨太虚伸一下胳膊,故意让手腕上的玉镯晃了晃。
玉色的手臂像水磨年糕似的,白里泛着淡淡的青。
刚走了一个张扬的,又来一个炫耀的。
她手上的帝王绿玉镯子也值不少大洋。
我刚端起茶杯,她却扁头打量,下颌微微晃动,笑着说。
“玉儿,你老大不小了,该操心点儿自己的婚事,别真把自己憋成黄花大姑娘。”
“虽然你经常和傅家二少爷走动,但咱两家天上地下隔着差距,你应该清楚。”
“前院客厅来了不少亲友,你该去奉奉茶,说说好话,这样才能让他们张罗着介绍介绍,结婚这事也别太挑剔,男人差不多就行了……”
絮絮叨叨,烦人。
我低头将身上衣衫的褶皱拉平,继而抬头打量她的波浪头,顺便拍了拍想要替我出头的林巧儿。
大过年的,不值当为这种人争吵。
更何况这两位姨太太死性不改,斗了那么多次,每次都败下风,下一回还是卷土重来,十分执着。
林巧儿脾性火爆,我没拦住。
“关你屁事,玉儿年纪貌美、模样娉婷、性格淑良不愁嫁,我都不急,你个老黄瓜先忧心上了。
怎么了,她在家里多吃了你的饭了,你若是着急,就自己和离出去再嫁,瞧瞧哪家少爷看得上你这个干瘪黄瓜!”
这话骂的脏,连我都听得心口突突直跳。
三姨太到底只是个纸皮老虎,剥掉华丽的外衣,底下什么内核都不剩,所以随便一呛,她便蔫了气势。
见说不过林巧儿,她扭着平坦的屁股,丢下一句“莽撞粗鄙、不识体统”的评价就走了。
我慢慢反刍,回想着她刚才那句话。
经常和傅家少爷走动?
难道她知道我和傅戎炡的事儿?
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说出去。
楼伟明在意面子,若是叫旁人知道他女儿在傅家少爷身下伏低做小,他怕是会拎着刀去,将传话之人捅得五脏六腑稀烂。
林巧儿才不管虚无缥缈的评价,自顾自潇洒。
“我又不是家里的仆子,凭什么听她差遣,再说了,女人也不是天生就来当仆子的。”
“这些肮脏的大户人家养了多少软性子的女人,别来胡扯什么体贴大方,我不是娇娇女,老娘就这德行,爱要不要……”
我一边吃甜果,一点戳下巴点头。
“没错!”
“对,别管他们!”
今年托林巧儿的福,我终于不用在楼家长辈面前假笑周旋,扮演体面、得体的楼家三小姐了。
往年这个时候,我和刘妈妈就在客厅当陪衬。
她站在角落等着奉茶,我则捧着笑脸恭迎,
偶尔时候,也有并不相熟,但手闲不住想来揩油,胡乱摸一把的男子。
这样的人我一般给两分敬意,剩余八分就是跺脚。
一脚下去,疼得嗷嗷叫唤。
猥琐的,贪婪的便都收了本性,客气得很,下次见我也不敢造次。
今日人手不足,刘妈妈在后厨忙碌午饭。
准备涮羊肉。
没一会儿,丁零当啷,洗的锃亮发光的铜制锅具从我二人面前晃过,白生生的羊汤香气从窗户缝中溜了出来。
说到羊,我蓦然一怔,想起了傅戎炡交给我的任务
拍一块明代年间的贵妃羊脂玉。
“哎哎哎,走走走,我带你切羊肉去。”
思绪刚刚飘飞一点,便被林巧儿拽了回来。
她撸起袖子,带着我往后厨去。
厨房里掌勺的、控火的都知道她原先干的屠戮剥杀的活儿,所以自觉让了位置。
“我听说北平人涮羊肉对羊肉要求高,就是不知道和上海人吃的是不是一样……”
“不过张家口以北的大尾巴羊和陕西安康的白山羊都是涮锅上的好东西,闻着没有腥膻味儿,肉质润滑,入口绵软……”
她讲的头头是道,把帮厨的下人都吸引住了。
在厨房里的她没有富家小姐、太太的嚣张跋扈与天真,只有一个贤妻良母的“能干”。
我心生悲哀,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能干这个词形容她。
放眼一瞧,我周边的女人大体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嫁为人妻、享受千宠百爱的漂亮人,周盈盈那样的。
另一类是长相欠缺,但精明能干,掌事家中的老实人,楼家二小姐楼嘉敏那样的。
可变来变去,女人的似乎都变不过一条,依附男人。
女人似乎只有在嫁人之后,才能通过她依附的男人看出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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