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哪怕傅戎炡还是不愿直面内心,要逢场作戏,不答应我的心意,我也要和盘托出,图个坦坦荡荡。
与傅戎焕“相敬如宾”的婚姻仓促结尾,可这份带着死亡的遗憾并不非是捆束我的缰绳。
他对我好,我知晓,且感激。
可我心有篱笆,从未放他越界,所以我们的关系依旧是礼尚往来的挚友。
因此,不管傅戎炡给我的答复是何,我都要为自己的“痴心”讨个说法。
这次的我不是楼嘉玉,而是李青霜。
我要查清这劫难背后的始作俑者,为傅戎焕报仇。
正想着时,林巧儿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我的手背上,沉沉的,温温的。
我的心别扭地一抽,触电一般。
“你放心去做,楼家那边有我应付着,老东西和两个窝囊姨太太不敢把我怎么样,就算真这么样,我也有人撑腰呢!
你再躺会儿,我下楼打通电话,刘妈妈,你带上钱,照着她的身段,买几身不起眼的衣裳,算了,还是买贵重衣裳吧……”
刘妈妈露出笑意,揉着眼睛,“哎!”
我笑着滚了眼泪,“谢谢你们。”
二人走后,我屈膝落泪,打湿了半截袖子。
半小时后,一切准备妥当。
我登上了林巧儿叫的黄包车,去了当时楼伟明将我打包送与傅戎炡的那家饭店。
她思虑周全,除了为我“改头换面”之外,还安排三五个打手在左右两个包房,边便照看我的安危。
我们约定扣墙三声为信,三声一响,代表我有危险。
刘妈妈择先回凤凰公馆送信,等日复一日徘徊的傅戎炡登门,而后再前往林巧儿郊外的洋房。
林巧儿也有安排,她得先去一趟海关总长的豪华公馆,接回寄居在那儿的付森和付冉,之后再返回洋房,与刘妈妈汇合。
我们各自出发,分了三路。
看着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我还是心有余悸,频频回想起那日的枪响。
酒楼冗杂,来往人员多样。
我大步向前,勾着西洋镜进了前厅。
侍者含胸榻腰,打量着我的穿着,问我是哪家的大小姐。
我没理会他,秉着傲气拿了张菜单,故意挑刺儿。
“这么大的地盘,怎么没豆汁儿?”
男子一听豆汁,心领神会地寒暄起来。
“您,哎哟,您打北边来的啊,那真是路途辛苦……”
不虚心慌张,戏就演得真。
我在侍者的奉承中顺利进了包厢,还得了两碟子白食当饭前零嘴。
包间静寂,头顶的灯将我的心绪不宁照得无处遁形。
后背捂了一身汗,我脱去裙子外褂,踮脚站在窗口散热。
焦躁不安地坐了一会儿,我又喊来侍者,大手大脚地点了几个凉菜,还讨要了纸和笔,将已知的线索一一梳理、罗列出来。
下午四点,六点,八点,九点,夜晚十一点。
墙上的壁钟一格一格滑动,天黑了下来。
我庆幸这饭店营业到凌晨才敲钟打烊,否则,此时我已经被撵出门了。
列着人名、地名的纸张被我反复修正涂改,活像一幅抽象的画作。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外头闲逛了一遭。
深黄色的下弦月隐没在楼宇之中,躲猫猫似的叫人难以察觉。
我找了个台阶坐下,听到卖豆汁的吆喝声绵长而婉转。
真是巧。
菜单上点不着,出来散闷却碰上了。
“圆溜的豌豆黄熬浓汁儿,镰刀的月牙钩照人间……”
老者挑着扁担从我跟前路过,我拦下问价。
不待他说,先飘来一道迷人的男音。
“老板,给我也来一碗,我替这位小姐分账!”
远处跑来两道仓促的影子,熟悉的声音勾出我的泪花。
张福比傅戎炡还高兴,迫不及待地去摸钱。
豆汁儿老板阔气地给了满满两大碗,走时还叮嘱,“豆汁就是这个味儿,没坏,二位莫要糟蹋粮食。”
傅戎炡扬扬下巴,张福立刻跟上老者。
我捧着热乎乎的碗干看着,也不知道他们要作甚。
“真的是你?”傅戎炡声音哽咽。
我尴尬欠了个身,心想他未免太着急了。
大庭广众之下与女子暧昧不清,也不怕报刊胡言。
我正要说话,却见门口走出几个人。
那伙人大约是喝醉了,一男子歪倒斜靠地挂在同伴身上,指着我喃喃。
我咬牙退了一步,假装陌生。
“先生鲜衣怒马,一看就是名利场的人物,眼下贸然与我来往,是否会惹非议?”
傅戎炡余光向后,明白了我的意思。
“李小姐若是不怕,我亦不怕,不过……人爱闲言,众口铄金,这并非是遭非议的人有错,而是嗜爱议论、评断之人本就如这豆汁一般酸臭,自然是看什么都酸臭。”
我知悉他话里的真心,反问道。
“傅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青霜,谢谢你还活着。”
他忽然就这么唤了我的名字,低低的,沉沉的。
名字脱口而出的同时,压抑的感情也随之决堤。
千万缕丝丝密密的柔情和风一起吹来,将我鬓边的碎发拂到面颊上。
和傅戎炡相关的种种一股脑儿滚了出来。
我承认,这许久,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我,哪怕是订婚后,我与傅戎炡成双入对,他瞧见到我时,也总是飘着酸酸的眼神。
许久,我缓缓出声。
“豆汁凉了。”
傅戎炡勾唇,“嗯,凉了,那……我能邀你回家喝一杯咖啡吗?不喝咖啡也行,喝茶,或是你喜欢的山楂水。”
“可我在包房里点了菜,不吃实在浪费。”
“不碍事,我叫人打包好送来。”
“傅戎炡。”
“嗯。”
“你喜欢我吗,喜欢我就跟你走。”
我想,这大概是我最轻浮、最急切的一次。
“李小姐,余生很长。”
“先生答非所问。”
“我爱你。”
重逢的喜悦盖过一切,等我回过头来时,傅戎炡的唇再次压了上来。
我忘了车子何时停下,我何时进了堂屋。
我只记得我们在车上拥吻落泪,断断续续地说着思念。
我的心剧烈地颤抖,脑海中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是双臂却不由自主地攀挂上他的脖颈。
分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地与他唇舌交缠,那糜烂的亲昵和暧昧慢慢侵吞着我的意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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