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方看透他心中说想，冷笑道：“怎么，杨县令是不欢迎我二人来？”
杨县令吓得双腿一软，冯三似有准备般恰到好处扶住了他。
“这么说来，上次见到县令大人是在......好像是在应天府，昭狱里？”陆南方一字一顿道。
他每说一个字，杨县令的心就猛跳一下，死去的记忆又爬出来攻击他来。
三年前春，他还在南京户部做着不大不小的仓部司六品主事，因上司贪墨军粮一案，被带到昭狱调查。
昭狱长什么样子他都不太记得了，人总是会最先抹杀不好的记忆。但他记得那种阴冷潮湿的味道，记得鞭子打在身上的痛觉，记得锦衣卫凶神恶煞的身影。
他实在是招无可招，上峰贪墨，可他没有贪墨啊，他只认自己是知情不报。
可他哪里敢报啊，他一个六品不入流的主事，宦海浮沉十余年早已不是愣头青，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也算过了。
谁知奴儿干起了战事，朝廷要调军粮，仓部司哪有什么军粮，全都给喂了硕鼠。
永乐帝大怒，户部凡是有关联的人全部入昭狱，他自然是不能幸免。
在昭狱里待了一月，直到这位陆千户风尘仆仆的从奴儿干杀回来，拉了一长串的清单，点了百十号人名，送上了断头台，自己虽然没在清算名册里，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连贬四级成了八品县令，还好是在富庶的淮安府里，若是去了苦寒之地，他早就蹉跎死了。
带他出狱的人，正是这位陆千户，眼里像是带了刀，让人不敢直视。他平静的让人蒙了他的眼，把丢到了朱雀街上，临走前他说：“下次再进来，就没这个好运气出去了。”
声音冰冷，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往日浮现，他忍不住又要跪下，如今他只想给自己留点钱养老，毕竟这淮安府又有几个清白，他原本是极怕的，毕竟从昭狱里捡了一条命。可所有人都这样，他若是一味特立独行，反倒成了罪人。
后来，他就开始是真的犯了事，不仅如此今日他的手下还收了这位千户的打点。不敢细想，细想整个人都瘫了，冯三拧着他有些乏，索性就丢到了椅子上。
“你的事，我可以暂不计较。”陆南方见他着实是怕了，才沉声说道。
杨县令满头都是汗，衣裳也浸了些汗渍。
陆南方凉凉的扫了他一眼道：“初三那日，陆方的名字要写在上面。”
杨县令哪里敢不应，点头如捣蒜道：“写，写上去。”
“此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否则我保证你，你的人头到不了昭狱就要落下。”陆南方道。
“不说，死也不说。”杨县令哆嗦着道。
他是亲眼看到过行刑的，看到昔日的上峰眨眼之间身首两处，眼睛还睁开死不瞑目，吓得他连做了半年的噩梦。
陆南方这才缓缓问道：“说罢，交待清楚你这次的上峰又怎么了？”
杨县令哪里有不应的，一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其他人如何，下官的确不知。不过知府大人偶尔是要让下官在公示的时候写几个名字上去的。下官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啊。”
抬眼见陆南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又忙低下了头道：“淮安府下辖九县，其中海州、清河、山阳、盐城四县有盐井，同僚之间还是会交流些许，也不光是山阳如此行径。下官若是不与他们一样，便是异类，那会处处受排挤的呀。”
陆南方听了个大概，他先前也有所耳闻此间便不再与他多费口舌：“今日之事，我暂且不追究。只是我问你，拿了盐引换不了盐的事可有发生？”
杨县令眼珠一转，知道陆南方怕是全知道了，也不敢隐瞒：“大人明察，盐井每日统共就出那点。有的盐商富裕就几日几日的包断，没轮到的自然就排着队等。这一来二去的，可不是要等久一点嘛。”
“就这些？”陆南方问道。
“如果知府大人打过招呼的人，倒是可以安排在前面，偶尔县衙打招呼也不是不可以。”杨县令心虚道。
“我今日要给你多少银两才能排到号？又给你多少银两才能排个前面的号”陆南方好整以暇地问道。
杨县令连忙摆手：“下官怎敢要大人的银子。大人想要排哪里，下次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给大人办到。”
陆南方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冷声道：“说！”
“五百两。”杨县令头都快缩到脖子里了。
陆南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今日收了多少。”
冯三见陆南方这样就知道他是怀疑这县令没说实话，这边使了力紧扣住他的肩头。
杨县令吃痛却不敢叫疼：“大人恕罪，全因大人和下官原先认识，所以下官才说五百两，今日下官见了在见大人之前，见了两人，都收了一千两。”
冯三问道：“听说还有一次不中的，再来你且收多少。”
“再来便收一千五。”杨县令破罐子破摔道。
陆南方轻轻敲着扶手道：“好啊，你这生意竟比卖盐还能挣呢。”
杨县令忙将身上的银票放在桌上，厚厚的一叠，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
陆南方将桌上的银票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陆南方抽了两张，将剩余的十八张放在杨县令勉强道：“本官今日和冯百户为了见你，花了二百零七两银子。这二百两本官就先拿走了，剩下的七两全当是你把本官的名字写上去的辛苦钱。”
杨县令哪里敢有异议，他忙翻衣袖找了七两银子放在桌上道：“为大人办事，是下官的荣幸，不敢辛苦。”
冯三看了看陆南方的脸色，这才将银子放在腰间。
“今日全是下官的错，不如请大人给下官两分薄面，略备薄酒招待两位大人？”杨县令腆着脸笑道。
陆南方看着杨县令笑了笑道：“一起吃饭倒不必了，你只要办妥了我交待的事情，我自然不与你计较。”
杨县令求之不得，毕竟和锦衣卫一起吃饭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陆南方转身说道：“记得写陆方。”
说罢大步离去，冯三没想到自己的七两银子还能失而复得，心里高兴便低声问道：“大人原来一早就都计划好了？”
陆南方低声道：“你以为为何盐城出产的官盐是最多的，我偏到这里。”
他以为，大人这是不想更辛苦，毕竟若是去盐城还要再走两日。
杨县令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真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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