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暑风，高柳乱蝉多。往年还会乍湿乍晴的，今年入了海整个江南就没见过太阳。
苏用连看着全县大户送来的粮食脸色看不出喜色。
“堂尊，下官算了算这两日一共收到一千二百斤米，四百斤粟。”书吏被苏用连的脸色吓到，有些小声的报着数。
苏用连将手放下雨中，满脸皆是愁容：“早上就先熬粟，中午再煮粥，一定要撑到朝廷的赈灾粮到。”
陆南方起了大早，今日他理应回南镇抚司一趟了。
同福在门房守夜，见他出门看了眼漏斗：“二爷这么早。”
“趁着雨小了些，去酒楼看看。”陆南方道。
同福忙将大门打开，门外两边躺了些避雨的灾民。即使陆南方从中走过，也未能吵醒他们。
“关门的时候小声些。”陆南方道。
同福忙应下，心道这些灾民倒是好运气，躲到陆家门口。
陆南方到南镇抚司时，曹平面色不虞坐在案前，见他来皱眉道：“你可算是想起镇抚司来了。”
扬金在一旁整理公文见他来忙道：“大人。”
陆南方点点头，对着曹平作了揖便径直坐在一旁道：“大人见谅，前两日发了水，家里淹的厉害。”
“南京城就没有被淹的人家。”锦衣卫早就得到了消息，心来的上元县令疏通了两条最要紧的河道这才勉强保住了南京。曹平脸色渐渐沉重道：“倒是高淳、溧水两县受灾的厉害。”
“我从外面来倒是见了不少灾民。”陆南方道。
“应天府大多不少地方都是七分山，两分水，一分田，如今这一淹今年收成怕是有碍。”杨金忧心道。
曹平将手中的邸报递给陆南方道：“救灾救人是衙门的事，你先看看这个。”
陆南方忙接过一看，面色渐渐冷若冰霜：“纳米减罪？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户部侍郎李元荣的提议，如今虽说朝廷实行屯田，可这些年亏空大，到底是杯水车薪。他便向皇上建议人犯可以给朝廷纳米的办法来减罪，以此来开源。”曹平解释道。
陆南方将邸报放回桌上道：“大人想说的是杨稷要减罪了？”
曹平看着他缓缓点了头：“杨奇找了族人凑了五十石米，五万匹棉布给户部，李元荣当即找了内阁拟票，司礼监批了红，如今大约是在回乡的路上了。”
陆南方冷笑道：“五十石米，五万匹棉布，杨氏一族当真是有钱。”
“户部拨了十万石米和两万匹布南下赈灾，再过些日子赈灾的钦差就来了。”曹平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次的事情冯三都给我说了，生死有命你不必介怀，？况且不论是谁也不能在我手里拿了你的命。”
陆南方勉强拱了拱手道：“多谢大人维护。”
曹平笑了笑不再说话，见陆南方的神色本来想说的事情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等之后的事情等钦差来了再说吧。
陆南方在镇抚司衙门待了半日，晌午过了又去了茶社。
连日的雨，茶社的生意也不好，冯三随意坐在凳上打着盹。听到有人来忙站起来：“客官里面请。”
见来人站着不动，定神一看便是陆南方双眉紧簇的脸：“大人！”
好在店里没人，陆南方并不答话，仍是去了先前的雅间。
“大人。”冯三小心翼翼道。
陆南方摁了摁头道：“坐下吧。”
冯三闻言忙坐下道：“大人可是有烦心事？”
“朝廷实行纳米减罪法，杨稷放了。”陆南方冷冷道。
“什么！”冯三惊呼：“他如何能放得？”
贪污受贿，刺杀御史，狎妓饮酒，身上兼着的案子那么多，条条框框都是最无可恕，明明是秋后处决的恶人，为何会被放。
“因为五十万石米和五万匹棉布。”
这些日子南京是什么情形冯三也看得清清楚楚，街上都是灾民，布政使司到现在也拿不出粮食出来。
如今杨氏一族轻轻松松解了当下的困境，这虽是户部想出的法子但也是宣德想将利益最大化的结果，毕竟杨稷的命若是能换些实在的好处，这样也是不亏的。
“大人，属下还是没有找到那个青松的下落。”冯三请罪道。
冯三找了京城可靠的兄弟帮他打听，说是蒋正民或许是知道自己不会活命，前脚回了都察院后脚就让青松以他死里逃生是佛祖保佑的名义，让他去护国寺帮他上香，这一去青松就再未回来了。
“若是他有意藏起来，你们一时也查不到，留心着便是。”陆南方道。
茶社临着秦淮河，周围的柳树多，阵阵蝉鸣扰的人心烦，陆南方喝了口茶便起身离去。
临去时点了茶社所有的锦衣卫道：“你们可记住自己要做什么，别真成了伙计、跑堂。”
众人神色一凛，这些日子下着雨，日子过的清闲愈发的惫懒起来。听了陆南方的警告，忙四下散去，该监察百官还是得继续查，该爬的墙还是要继续爬。
陆南方回去的路上，倒是远远看了一眼福运酒楼，见门大开着，沿着酒楼边上坐着都是灾民，这便放了心。
林掌柜自来妥帖，若是哪里出了岔子早就到陆家找他了，如今大开着门做生意便是没有任何影响，他今日也没心情过去。
都知道上元县在施粥，灾民倒是源源不断的涌进来，四城兵马司勒令关上城门加强盘查，不许灾民再进来，如此一来只出不进，倒是闹得城门外每日都是哀吼声。
苏用连得了消息，忙派人到城门外搭了几个棚子施粥，可这样一来本就少的粮食一时撑不过两日了，只能在粥里少放些米。
陆南方到太平巷时，便见苏用连穿着蓑衣在雨中安抚着众人。
见那送米的年轻人一如那日般撑着伞走来，苏用连问道：“年轻人可是有何事？”
陆南方将手中的伞挪了一半给苏用连道：“还请堂尊移步说话。”
苏用连虽不知他何意，还是跟他走到一旁。
“朝廷的赈灾物资送来还需七八日的功夫，但我见如今粥棚捉襟见肘。”陆南方小声道。
苏用连听他的话沉思一番，陆南方口中说的是物资，就是知道不仅有粮食还有其他，还说清楚了具体来的日子，他不知面前的年轻人是如何知道的。
“不知你有何妙计？”苏用连试探道。
陆南方垂首道：“晚生不才，但经商多年还是知道些商人的心思。大人先前是让大户捐粮，但商人重利，哪里会多捐。大人不如以借来筹粮，现下借一百斤米，过后多还两斤。况且今年收成定不会好，米价只会涨绝不会跌。这对大户来说是划算的买卖，这些灾民也能等到钦差大人来的那日。”
苏用连先前为官的地方，百姓都耿直，每年的桃花汛一边是自救一边是布政使司得力。如今到上元只顾着小心官场中人，倒是忘了揣度那些大户的心思。
如今被陆南方点醒，忙作揖道：“多谢你提醒本官。”
眼前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背后是什么身份，可他如今倒是真的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陆南方忙回了一揖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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