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慕寒站在记忆的缝隙里,看着十三岁的少年离开了女孩儿。
他上车时,红着眼眶。
或许是因为他那终于得以解脱的父母,又或许是因为前路忽然迷茫。
那时候,他自己也不确定,还会不会再来接她。
可命运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
哪怕他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父母的骤然离世,也一时间难以接受。
医院里,薄芸芸哭成了泪人,直哭得昏睡过去。
他抱着薄芸芸,僵硬的坐在走廊座椅上。
直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定在他面前。
他抬头看着医生,本就空白的大脑在对上那医生的眼睛时,像是骤然坠入无底深海。
海底卷起了一个个旋涡,旋涡中伸出无数条藤蔓,将他缠裹住,用力将他朝下拉扯。
他随着那些力道一点点下沉,也就是在他下沉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抽离。
他想抓住,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它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再醒来时,他睡在病房里,说是因为疲劳悲伤过度导致了昏迷。
他没有怀疑,虽然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说不出来,只知道,他似乎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心脏某处空了一块,记忆某处全是空白。
那时候他想,或许的确是太过悲伤吧。
也是从那之后,他对于女生的靠近产生了本能的抗拒。
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一直以为,这样的反应是因为他的母亲。
见过了他母亲的歇斯底里,见过了所谓爱情带来的悲剧。
他并不想重蹈覆辙。
直到现在,在记忆深处看到这些,他才真正明白。
那只是他潜意识里的愧疚和自责,还有疼痛。
那个人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了,可他的潜意识却依然记得。
他知道她在等他,也知道他不能再去接她。
他弄丢了她,他没有做到对她的承诺,他食言了,所以他下意识惩罚自己。
又或者说,他下意识也在等待,等有一天,能把她找回来。
薄慕寒骤然睁开了眼。
时隔多年,再一次红了眼眶。
他想过很多的可能,却从未想过,他曾经,距离将她拉出深渊,不过一念之间。
就因为一念之差,他将她留在了深渊之中。
他之前想象过,薄云泽对于自己曾经错过秦笑笑到底会有多痛苦。
直到现在,他体会到了。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或许也不足以形容。
自责和后悔,在心底深处被挖出漆黑空洞的荒芜之地,像是无尽的荒原。
落不到底,抓不到实处,周身疼痛明显却又虚无得找不到具体的疼处,无法自愈。
他们只能站在那片荒凉的灰烬中,等待着,寻找着,希望能有神明救赎,将他们从这片虚无中解救出来。
否则,便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如同行尸走肉,时时刻刻被悔恨折磨切割。
耳边传来女孩柔软担忧的声音,“薄慕寒?”
她很着急,“你怎么样,很难受吗?”
薄慕寒略微扩散的瞳孔微微收缩,转眸,对上了那双同记忆中一样明亮的眼。
他喉咙滚动了好几下,眼眶红得更加明显。
他知道,他比薄云泽幸运,因为他找到了。
他的神明,他的救赎。
见到他眼底的血丝和眼尾的红,她明显惊惶,小手颤抖着想碰碰他的脸,指尖都在颤,“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薄慕寒唇瓣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到极点,他说:“疼……”
唐菱睫毛微颤,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哪里疼?我让人去叫医生……”
不等她起身,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这里。”
他闭上眼,浑身颤栗,克制着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渴望,低哑的呢喃,“好疼。”
唐菱微怔,他的心脏跳动很快,一下下震在她掌心,让她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他叫她,“菱菱。”
睁开眼,眼睛里滑落出两滴眼泪。
他哭了。
唐菱瞬间僵硬而无措,便又听他说:“你抱抱我。”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到底把那些话压在了喉间,俯身,将他紧紧抱住。
女孩儿微甜的气息将他紧紧缠绕住,替换掉那些在他身体里汹涌的,能让人崩溃的情绪。
他重新闭眼,抬手,将她柔软的身体紧紧按压在怀里。
片刻后,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够让他将她完全抱住,他干脆抱着她侧身。
她彻底倒在了床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只手落在她的后脑,一只手落在她的腰背,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
就在他觉得这样也不够,想要更多,薄唇落在她的耳垂上时,一道咳嗽声适时响起。
薄慕寒和唐菱同时一僵。
随后,薄慕寒抬眸,便看到了不远处一脸无语的宁铭。
他骤然回神,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唐菱显然也是被薄慕寒这忽如起来的脆弱和眼泪弄得忘了还有其他人在,这瞬间脸红得像烧透的晚霞,也不敢抬头,只把脸埋在薄慕寒颈上。
只有她看不到别人,就可以装作没有人。
宁铭双手揣在白大褂里。
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声,可这里是他的研究室,再不出声,这里可能就会上演什么限制级的东西。
而他暂时还没有研究这种限制级的兴趣。
不得已,他只能出声提醒。
此刻见他们终于冷静下来,他又清清嗓子,“三爷现在清醒了?”
薄慕寒维持着将唐菱抱在怀里的姿势,见她埋着脑袋不想抬头,也不勉强,只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没什么情绪的“嗯”了声。
顿了顿,他忽然又说:“我想起来了。”
这一下,唐菱也装不下去了,抬了脑袋看向他。
宁铭对于这点倒是不惊讶,他刚才就知道了。
所以他只笑了笑,“三爷只是被人抹去了部分特定的记忆,凭着三爷现在的意志力,要找回来本就很容易。”
因为时间限制,背后的人是没办法控制薄慕寒篡改他的记忆的。
所以只能在他的精神被打击,没有反抗意志时,通过催眠将某部分特定记忆抹去。
而现在已经很明显,这特定的部分,就是关于唐菱的部分。
说到这里,宁铭又忍不住看向唐菱,“至于夫人的记忆……”
刚开口,薄慕寒就打断他,“不用再做什么了。”
他看着唐菱,像看着什么失而复得的至宝,指尖从她的发丝间滑过,声线柔和,“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我都记得。”
唐菱看着他的眼,眨了两下,最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宁铭也没话可说了。
不过他其实大概已经明白对方是怎么做的了。
那些手段,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耻,所以也没太多的可惜。
等薄慕寒抱唐菱离开后,他才挑眉,又觉得不对。
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亏了。
本来是为了研究对象答应替他们催眠。
现在倒好,他替唐元催了眠,还替薄慕寒找回了记忆。
可最后,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白做了。
宁铭沉默了片刻,给助理打电话,“明年上半年科室的研究经费,记得报多点。”
薄慕寒抱唐菱去了之前她临时休息的病房。
江海见到他们就说薄云泽出去了,说是去了墓园。
然后又吞吐着说,唐元也被薄云泽的人带走了,他们也不知道薄云泽会做什么。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唐菱没有什么反应。
薄慕寒也只是淡定道:“随二叔处理就行,你们不用管。”
江海这才点头。
他们现在其实都还不知道唐菱是薄云泽的女儿,一直以为唐元才是唐菱的亲生父亲。
三爷不管怎么折磨唐元,总归还留着口气。
现在被带走,很可能就真的没命活了。
他自然会担心。
可现在看三爷和夫人都不怎么在意,也就松了口气。
时间已经不早了,快晚上八点。
薄慕寒让人送了晚饭过来,和以往一样,坐在沙发上抱唐菱在怀里,喂给她吃。
唐菱也依然乖巧,不过在他喂她的时候,她也会舀了粥喂给他。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安安静静的吃完晚饭。
重新洗了脸漱了口,薄慕寒才重新牵唐菱下楼散步。
唐菱其实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应该是同记忆有关。
他醒来时那种无措的模样,还哭着说疼,一点都不像他。
晚上的医院比白天更安静。
小花园里灯光柔和,除了后面远远跟着的江海等人,便只有唐菱和薄慕寒。
也没人说话,两人就这么牵着手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唐菱有点累了,薄慕寒才牵她在花园里的长凳上坐下。
夏夜的风缓缓拂过,有点燥热。
唐菱沉默了下,终于忍不住开口,“是很不好吗?”
薄慕寒看她。
她咬咬唇,“那些记忆,是不是很不好?”
所以,让他那么难过,让他不肯开口。
然而薄慕寒沉默了下,却忽然弯唇,“不是。”
他握着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轻声道:“那些记忆,很好……”
喉咙滚动,他将她抱到了腿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我家菱菱小时候,很乖,很可爱。”
唐菱瞪大眼,“我们小时候认识?”
虽然她其实早已经有怀疑,可听他说出来,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薄慕寒又笑了笑,轻声道:“不止认识。”
唐菱蹙眉疑惑,他抬头看她。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其实依然没太多变化。
特别是那双眼睛,就算受了那么多苦,依然那么清澈。
他眼睫轻颤,薄唇落在她的眼角,嗓音带着笑,“从开始,你就注定,要嫁给我。”
唐菱闭上眼,感觉到他温柔的亲吻。
双手下意识抓紧他的衬衣,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呀?”
他低叹,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慢慢把自己看到的回忆说给她听。
听他说自己用一个月牛奶就把自己卖了时,唐菱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
所以,她自己就是当初林管家说的那个童-养-媳。
而那些回忆,似乎真的很好。
让她下意识想到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她不由得也咬着唇偷笑,直到听他说到最后。
她眼底的光慢慢暗淡下去,终于明白,他醒来时,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了。
他收紧抱着她的手臂,嗓音带着颤,“如果那时候,我带你一起离开的话……”
可惜,没有如果。
唐菱眨了眨眼,心口也有些酸酸的。
她环着他的腰身,脸颊在他颈边蹭了蹭,轻声说:“这不怪你。”
就算那时候他带她走了,可那些人还是会让他忘记她。
他偏头,亲亲她的耳尖,“宝宝,对不起。”
唐菱摇头,“都说了,不是你的错。”
他那时候也就是13岁,父母突然离世,被人趁机抹去记忆。
这怎么能怪他呢。
可她知道,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会一直处于后悔中。
她默了默,不想让他沉浸在那种难过的情绪里,干脆转移话题,纠结的问,“不过你那时候就对我有想法了吗?”
她对这个问题是真的好奇。
那时候她才多大啊,虽然嘴里说着什么结婚的,可根本就是小孩儿过家家。
他难道还当真了?
薄慕寒果然被她带偏了,神色微变,皱眉盯她,“你说呢?”
唐菱眨巴眼,“应该不会吧……”
嘴上说着应该不会,看他的眼神却像是看禽兽。
薄慕寒沉默几秒,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脸颊,捏得她小嘴噘了起来。
他低头,在她噘起的小嘴上亲了一下,又亲一下。
唇瓣相贴,柔软的触感让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泛出酥麻。
亲了好几下,他才贴着她柔软的唇低低开口,“如果那时候我对你有想法,应该就会这么做了。”
说着,又叹了声,“可我只是打了你屁股,其他,可什么都没做。”
好像还挺可惜似的。
唐菱瞪大眼。
这话听起来,有点变态。
他接着却又叹一声,“那时候,是真把你当妹妹了。”
可他自己也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第一次见面,就没控制住自己对她的欲望,简直恨不得把她嵌入骨血深处。
现在想想,可能,他真的是个禽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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