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如同烈火一般炙烧着他的心。
站到袁向霖面前时，再不复当年的肆意轻狂，取而代之的完全是狼狈不堪。
“连大哥。”袁向霖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多震惊，这袁府周围遍布眼线，他哪里能不知道连子昂终日在这里游荡。
连子昂看一眼江其姝，喉结滚动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抱歉。”
江其姝哼一声没搭理他，这人可怜确实也可怜，但可恨也是真的可恨。
原谅不原谅的其实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当初受了点惊吓而已，他真正要说抱歉的人是容隽。
但容隽那家伙，江其姝有些恨其不争，那家伙大概只会淡淡的道一句，“无妨。”
连子昂没看江其姝的表情，转向袁向霖，声音仿佛含着沙砾一般嘶哑“我，能去看看老师吗？”
袁向霖看一眼房间，点头，“祖父刚刚醒来，身子还没恢复，又睡了过去……”
他想说连大哥进去时动作小一些，别吵醒了祖父，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连大哥对于祖父的敬爱，并未比他少多少。
连子昂推开门进去，里面淡淡的药草香。
近乡情更却大概形容的就是他此刻的情绪了，脚步停在门口不敢上前。
停了很久，听见里面呼吸平稳，他才缓缓上前，见到那张要比记忆中苍老了很多的容颜。
险些认不出来了。
他跪坐在床前，哑声唤了声老师。
当年他始终觉得老师最偏爱于容隽，但实际上相较于容隽，让老师费心最多的其实是他。
他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世，是老师的提拔才让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地位，这个连科举都能走关系的时代，可想而知没有老师的提拔他一个平民子弟会有多艰难。
以至于他始终把老师当成恩人，父亲一样的存在。
也正是如此，他才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其实当年，得知袁府倒台的一瞬间，他正值晋升的关头上，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要不要撇清关系，而不是，自己要怎么去帮袁府。
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可这个念头缠绕了他这么些年，他不敢面对自己的不堪，以至于在见到容隽竟然亲自查封袁府监斩袁家众人时，他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出口。
你看这个人，同为老师的弟子，他做的，要比自己绝的多了，为此，连子昂替自己解开枷锁，甚至把自己放在高尚的位置，高举替袁府平反的大旗，去和容隽作对。
迄今为止，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始终是正义的一方，是为了袁府在不停的做着努力。
是，他是在做努力，可他的努力，全都是在做无用功。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是老师教给弟子的，可老师其实教错了，弟子本就是个冷心肠的人，哪里能有眼泪这种东西，不过，这也算是变相的听了老师的话吧。”他低笑。
“当年老师讲课时曾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些年，容隽做到了您口中的君子，但弟子似乎成了那个小人，您说，弟子是有多失败？”
连子昂轻轻的握着袁大人的手，感受到手里的指尖轻微抖动，他抬眼看去，对上多年前那双严厉和温和并存的眼睛，他哑然，“……老师。”
袁大人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连子昂低声道：“弟子刚刚的话，您都听到了？”
袁大人还无法说话，闭闭眼睛用一种近乎慈祥的眼神看着连子昂。
连子昂苦笑，“不需要安慰，弟子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么蠢的人会是我。”
“比起容隽，弟子确实甘拜下风，他那个人，过于死板，其实，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容隽那个人，忧国忧民，身处高位，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和他不一样，就像两人都想要为袁府平反，连子昂选择了手段狠辣，但在当时明显胜算更高一筹的萧樑，而容隽却一步步谋划，选择了萧遇一样，他那个人，考虑的永远太多。
这一点，恰恰就是他的软肋，若是将来有人以此为威胁，定然会是他的一大劫难。
“向霖长大了，一点都不像当年跟在我后面的那个鼻涕虫了，能够独当一面了，这帝京里还有容隽，有他护着袁家，弟子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袁大人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来。
连子昂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老师，其实你看的出来的，弟子的性子不适合为官，那些利益诱惑太大，还是远离为好，对于弟子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他是个极其理智的人，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更知道什么时候该抽身而退。
继续留在帝京，对于他来说，真的不是件好事。
容隽不计前嫌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从牢里出来，但对于即将上任的萧遇来说，他却是一根眼中刺。
萧遇可以原谅沐郡王府，那是人家有百年的基业在那里放着，而他区区一个大理寺卿，在萧樑倒台以后，手里的那些虾兵虾将也树倒猢狲散之后，他在萧遇眼里，除了是个眼中钉，肉中刺以外，还能是什么？
不如趁着如今萧遇忙的没时间管他，他潇潇洒洒的该去哪就去哪，这天地如此之大，还能容不下一个他？
袁大人紧紧的闭了闭眼，眼角微微湿润。
连子昂替他擦了擦眼睛，“老师也觉得我做的对是吗？”
他缓缓地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袁大人睁着眼睛安静的听着，时间差不多了，连子昂起身准备离开时，手心里原本无力的手突然攒了力，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连子昂低头，就见袁大人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的，带着些颤意，却又很有力的敲了两下。
连子昂眼眶骤然一酸，嘴角强扯出一抹笑，手里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走出房间。
当年学堂上他偷偷的在下面看小人书，真好看，看的他整个人都入了迷，老师便从前面走下来，食指在他桌子上轻轻敲两下，“我刚刚讲到哪里了，子昂，你来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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