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川语气中满是疼惜和安慰,顾槿却没有接他的话,屋子中很安静,连蜡烛发出的轻微“噼啪”响声都可以听见。
跳跃的烛光中,顾槿紧抿着双唇、默默流泪的样子看得陆庭川又心疼又恼火。
这个倔强的家伙,老是在某些事情上犯蠢,想来是把自己逼进牛角尖里钻不出来了。他干脆发了狠,干巴巴说道:
“其实,我可以说,就算大将军提前知道江玉霄有此行径,他也还是会将兵力压到齐鲁,顶多让你严加防范。”
陆庭川的语气很是冷静,顾槿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只听他又说:“比起夺取整个天下来说,这两城百姓的死伤,在大将军心中,远不及将士的生死重要。”
“什么意思?”顾槿的嗓音嘶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陆庭川则很严肃的望着她道:“意思就是,出于对战局的考量,大将军还是会选择保证足够的兵力上前线。就算再来一百次,这都是个死局,冀南,你救不了。”
是了,对于这支正忙于夺取政权的队伍来说,在整个天下面前,两城百姓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远的不说,漓帝甚至敢牺牲一整个省府的人和两万余兵马,只为了重新坐回他的龙椅。
直到现在,顾槿才真切感受到这个世界与她原来的世界所存在的质的差距在这里,人命其实挺不值钱的。
在顾槿的认知里,从军出征是为了保家卫国,军人用身体和钢枪所铸就钢铁长城,是为了守护他们背后的亿万人民。
在她的国家,人名子弟兵绝对不会弃百姓于不顾。不管是灾祸援救还是海外撤侨,那必定是一个都不能少,能救的一定会救。
那一年地震,当顾槿知道有一群伞兵敢于在没有气象资料、没有地面指挥,也没有地面标识的“三无”情况下,毅然决然盲跳于地势复杂的灾区时,她是极为震撼的。
可是,很显然,这样的奇迹顾槿无法复刻。
空降兵的背后,除了他们本事过硬、悍不畏死外,身后有数以万计的援兵和强大的国力支持。可顾槿凭借一腔孤勇跑回来,她什么都没有。除了送死,她什么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与她原来的世界,差的可不只是生活环境那么简单。这里没有人道主义,没有人民至上,有的只是残酷的厮杀和争夺。
直到陆庭川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她面前,顾槿才知道,自己这回的行为不只是蠢得可以,更是极不负责的。
身为一军的主将,她就必须得对身后战士的生命安全负责。如此冒冒失失将人带回来,就是在拉他们送死。
按照她的计划,她可以带着人到真定城换马、查探消息,若是江玉霄北移,她就将真定封锁,让江玉霄无法踏足。如此一来,始终能保全百姓一二。
可是实际上,她顾槿能掌控自己的路线,却无法控制对手的情况。很多事情,不是想当然就能做到的。而且即便她真的能将江玉霄拦在真定城门外,那居住在城郊甚至更远处的人,还不是都是只有死路一条?
就像陆庭川所说的,这是一个死局,她解不了,她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
思及此,顾槿苦笑一声:“错错错、错了啊······”
看见顾槿许是想通了,陆庭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抚去顾槿的泪,语重心长的道:
“我知道你对人命的看重,可我早说过,身为战士,就要丢掉你为大夫的仁慈。仁不带兵、义不行贾,如果你这个也要顾,那个也要救,就怕到头来谁也救不了。”
“我知道了。”顾槿答应的声音很轻,听在陆庭川耳朵里,却格外沉重。顾槿的善良正义如此动人心魄,如今自己却要叫她铁石心肠。
陆庭川长叹一口气,突然很想将顾槿揽入怀中,想给她力量,想让她安心。可这个动作亲密非常,他不愿唐突,最后只能将顾槿扶下躺好,帮她盖上被子道:“夜深了,好好休息。”
直到听见顾槿细若蚊吟的“庭川哥晚安”,他才稍微放心的走出门去。只希望顾槿从今以后不要再如今日一般,一个牛角尖把自己钻得满身伤痕。
翌日一早,云大夫寻过来时,顾槿正在给自己针灸。
人体的经络构造是一个神奇的存在,顾槿此次重伤,可谓是气血两亏,通过针灸调理一下经络功能,多少能够补益气血。
“顾大夫,在下看了你先前调的方子,又改了改,你看看······”
云大夫听见顾槿叫他进来,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门。只是话说到一半,抬眼看见顾槿在足三里下了一针,差点没一下子绊倒,又慌忙退了出去。
在顾槿看来,云大夫是医者,两个人是可以相互交流的。却忘了这个时代男女大防严重,女子的足,决不可让外男看见。
这个云大夫倒像个读过书、守规矩礼教的文士,这样的气质跟他那身农夫短打怎么都有些不搭调。顾槿挑挑眉,正欲思量,却听云大夫在屋外问道:
“在下观顾大夫针灸的手法,倒是老辣非常,不知顾大夫师承何人?”
他这么一问,顾槿反倒惊讶了:“云大夫也懂针灸?”
倒不是看低人的意思,不懂行的人看针灸,所看见的反正都是扎针,哪会注意到什么手法不手法的。
只听云大夫尴尬一笑:“在下一直想学,不料实在笨拙,钻研了好多针灸大家的手法,都不得其法。”
顾槿只以为他是想学习请教,便解释道:“说来惭愧,我这针灸也是跟渝州一位老前辈学来的,他还赠与我一本书,可惜没带在身边。”
“不过云大夫要想学好针灸,光看书自然是不行的,还是得找一位老师带带。我这下针的手法,也是那位老前辈从旁指导才学会的。”
“是、是,多谢顾大夫指点。”
顾槿莫名其妙,这算哪门子指点?只能道了句“云大夫太过客气。”
他们这样隔窗喊话的样子太过奇怪,陆庭川过来寻顾槿,挑眉问道:“既然有事相商,云大夫怎么不进去?”
云大夫尴尬的摸摸鼻子:“顾大夫在做针灸,在下自然是要回避的。”
陆庭川点点头,也没说话,就这么老老实实和云大夫一起站在门口等着,直到顾槿说了声“我好了,进来吧。”两人才结束了他们的“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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