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知要是不刻意点出来，顾槿还真没反应过来，他的确是一直在跟自己打交道。
起初，顾槿是统领冀州军务的最高长官，方晏知找顾槿，也说得过去。
可随着擒王军大部队的到来，以及张云奇接管冀南，很显然，顾槿已经没有了很高的权限。
按理来说，顾槿离开这么久，方晏知要是想寻出路，想往上爬，亦或是取得军中某一个将领的信任，他大可以去投奔张云奇，亦或是同样从漓廷过来的刘方磊。
哪怕是长久等待，其实陆庭川才更值得他关注，毕竟，陆庭川才是正儿八经的朝中重臣，更需要幕僚的帮助。
可是，这些人，方晏知统统都没有找，反而是知道顾槿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寻了过来。
“为何？我身上，并没有值得你等待的东西。”
顾槿的语气很平淡，方晏知却突然激动起来：
“不，你有！只有你，才能救回我的母亲和姐姐，还有我们方家的其他女眷！”
是了，方家倾倒，男丁被斩首，女眷充角营。作为唯一逃出来的方晏知，就算无力让自己的父兄起死回生，却还有母亲姐姐等着他拯救。
“我不敢想象，母亲她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们身处人间炼狱，可我现在却无能为力······”
方晏知的声音很低沉，到最后，顾槿甚至都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
可是他的话，却让顾槿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火，忍不住一把揪住方晏知的衣领，狠声道：
“角营为何会存在，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男人的欲望？你自己都知道，对于女子来说，那是个人间炼狱，可如果你的母亲没有深陷其中，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那个地方吧？”
“刀子划在你们自己家人身上，你才会去反思。角营存在那么久，为何除了夏赢风将军，你们没有一个人提出废止？”
即便方晏知现在是坐着的，衣领被攥住，也没有那么狼狈，可他还是感受到顾槿强烈的厌恶情绪。
面对顾槿的质问，方晏知无话可说。
她说的没错，刀子划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痛。如果不是自己家人出事，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为角营女子发声，哪怕突然有一天会觉得那些女子可怜，他也只会装模作样哀叹一声：
“造化弄人，吾辈亦无能为力。”
“还请，顾将军，救救她们······”方晏知说得一字一顿：“我会拼尽全力，协助顾将军。”
“呵。”顾槿一把将他丢开，冷笑道：“你可真看得起我。”
不用方晏知说，顾槿也不会放弃尽全力去拯救那些落难的姑娘。可现在大晟正在休养生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也不是她能够挑起的。
即便今后真的开战，战局如何、行军路线，能不能跟方家的女眷碰面，这些，都不是顾槿能够左右的。
是以，顾槿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救下方晏知的亲人。
“我知道，顾将军曾经，就是从角营出逃的。也是你，给角营女子争取到了干干净净立于天地之间的机会。如果说天下还有谁会真正在乎她们的生死，除了顾将军，我想不到别人了。”
方晏知似乎恢复了理智，说的话也渐渐有条理起来。
顾槿没有吃惊于这个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倒是对他后半句话不怎么赞同：
“姑娘们能够重获新生，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安置方案能够落地，上上下下好几层关系，皆有人在为之努力。小到一个后勤人员，大至陛下和长公主，他们都有为了角营女子而奔走努力。”
“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得那么黑暗。”
顾槿的世界向来是明亮且温暖的，哪怕在这个封建时代看到太多令人作呕的东西，可她从未放弃追逐光明。
可方晏知的际遇与顾槿截然不同。
从小，家中长辈就开始给他接触朝中的尔虞我诈，为他今后踏入官场做准备，再加上方家因为所效忠之人的抛弃和污蔑，方晏知眼中的世界总是灰暗的。
所以顾槿的话，他压根不赞同。
不过，他现在算是有求于顾槿，并没有争辩什么。
而且，正是因为顾槿一直在努力做出好的改变，方晏知更加相信，顾槿能够做到他所期望的事情。
他缓缓垂下了眼眸，又抬起右手，沉声道：
“我方晏知对天发誓，与漓廷狗皇帝之间只有刻骨仇恨，绝无半点合作。我之所求、所为，只为救出族中女眷、杀灭漓廷皇族。我会坚决效忠顾将军，只要将军有需要，方晏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方晏知一字一句说得坚决，眼眸虽低垂，头颅却高昂，脸上更多的是坚决和桀骜。
其实他自以为的真诚发誓，顾槿并没有多大的感触。指天发誓什么的，要是真的有约束力，世间怕是天天雷暴，不知会劈死多少嘴上跑火车的人。
不过，方晏知的情况，有一点打动了顾槿他有很明显的期望和软肋。
方晏知的蛰伏，一是为了拯救，二是为了报仇，他的母亲和其他亲眷，就是能够约束他所有行为的一根线。
顾槿前脚还在拜托姜云远费尽心思搜集冀州官员的情报，就是为了能够从中找到拿捏他们的软肋，让顾槿所打算的，修改适婚女子年龄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后脚，有这么一个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人，带着自己明显的软肋求过来，对于顾槿来说，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所送的枕头。
方晏知的话音落了很长时间，顾槿才开口道：“那么，之后你也跟我回真定去，我会安排你做一段时间的幕僚，不过你的才华不能埋没在顾府。”
“我会想办法，或是举荐、或是让你走科举的路子，总之我会将你一点一点往上带，只希望，你能完成所立下的誓言，救出角营女子，杀灭漓廷皇族。”
“是，多谢顾将军赏识，知遇之恩，方晏知定当尽全力相报。”
明明是一个沉稳内敛的小伙子，此刻言语中却难掩激动，整个人瞬间有了神采。
顾槿负手立在窗边，向西边望去，轻声道：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恩情，给你机会，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方晏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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