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的,牢头带着蔡公公三人总算到了四殿下所在的牢房。
尽管已经换过了一间干净许多的牢房,但牢里头潮湿的霉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一时难以驱除。
身穿黑斗篷的人站在牢房门口久久不语,牢房里的霉味无处不在。
蔡公公问牢头要了钥匙,便过去开了锁。
监牢里出奇的安静。
身穿黑斗篷的人与牢里面的四殿下隔着栅栏相望,久久不语。
蔡公公看了牢头一眼,“你退下吧,没有咱家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公公。”牢头接过了监牢的钥匙便迅速离去,走时顺便把其余看守夜都带走了。
蔡公公与侍卫模样的人也自动退后,退到能看见黑斗篷人却听不清他说话的位置去。
良久,身穿黑斗篷的人终于跨进了牢房。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还能听见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双大手徐徐摘下了盖住容貌的黑斗篷。天子至尊的样貌也彻底暴露出来。
“父、父皇……”四殿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斗篷人,几乎说不出来话了。
“父皇,您怎么会……”
陛下凝视他良久,如今的四殿下在大理寺监牢里关久了,早已不复往昔的丰润贵气,他胡子拉碴,满脸沧桑,囚服裹身,无比邋遢。
这一点儿都不像他熟知的那个孩子了。
陛下的眼眶顿时一热。
四殿下也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一下就扑到了陛下的跟前,“父皇,您总算是来了。我以为……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陛下深吸了一口气,可牢房里的霉味随着他的深吸气呛得他直咳嗽。他花了好些功夫才平息了嗓子眼儿里的那股骚动。
四殿下更是一如往昔地献殷勤道:“父皇,您没事吧。您是九五之尊,您不该来这儿的。”
陛下垂下眼眸,徐徐问道:“启儿,你怨朕么?”
四殿下闻言一顿,“……孩儿怎么可能怨父皇,父皇您是一国之君,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呵。
陛下忍不住嘲弄笑出了声,“启儿,事到如今你也不需要说这种场面话了。朕晓得你心里有气也有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不,趁这个机会朕都可以回答你。”
四殿下听了这句话,脸上的谄媚也渐渐敛去,跟着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敬意也慢慢被怒意与怨怼所替代,与方才二十四孝的四殿下判若两人。
“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儿臣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毕竟,以后能不能再见都是一个未知数。
父皇,我们几个同样是您的儿子,我是在您膝下养大的,我的母妃也是您一直以来最宠爱的梁贵妃,全天下人都觉得我是应该成为太子成为您的接班人的人,为什么司徒烨一出现就什么都变了?
司徒烨他是什么出身,他又是怎么长大的?他的娘不干不净,他还一个人在江湖上混迹了那么久,在军营里跟那些个兵痞子打交道,他究竟是有哪里好,凭什么他一出现,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他?!”
四殿下一连串的发问就像是质问,无情地敲击在陛下的心头。陛下闻言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启儿,朕……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直以来,朕都希望你能自由自在舒舒服服的活着。朕是发自内心的疼爱你,朕不希望你跟朕一样被这个皇位的枷锁绊住,一生受累。”
“事到如今,父皇还要说这些话为司徒烨开脱么?”四殿下愤愤不平。
陛下闻言苦笑,抚鬓长叹,“烨儿那个孩子啊,朕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他早年就没了母亲,又出了宫,这么多年流浪在外,他全是靠的他自己。可朕却……可他的的确确是朕这么多孩子里面最适合也最有能力担起这祖宗基业江山社稷大任的一个了。朕对不起他,为了你只能对不起他,可你让朕太失望了。”
“父皇说到底还是要为司徒烨说话。何必呢?我如今都落到了这步田地,您何必在我面前这样。”四殿下脸上的愤愤不平渐渐被愤恨所代替,越发阴郁怨怒。
“启儿,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过完下半生,远离朝堂纷争。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这个担子有多重。也是朕不好,是朕太娇惯着你了,男孩子本就该好好历练,而不是躲在父兄的羽翼下备受庇护。朕若是不溺爱你,也许你就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陛下语重心长,可他眼见他的宝贝儿子一点没有被点醒,反而越发怨怒,他心里也越发的失望。
他说的对,同样是他的儿子,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启儿,在朕的心里,你一直以来都是朕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孩子,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开心,你根本不需要跟别人比较什么,可你不懂。朕想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太子是因为他值得托付,也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合适那个位置,朕相信依照他的脾气秉性,他一定能给百姓带来好日子。你也不懂。你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时气愤,屡次三番对亲兄弟下手,可事到如今你仍毫无悔意,你难道就没想过,你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有多么令朕痛心么?”
“兄弟,他也配么?!我没有司徒烨那种兄弟!他是贱人的儿子,是下等人。他根本不配当我的兄弟,我绝不会认他是我的兄弟!像他这样肮脏的血统根本不配活着,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四殿下说得激动,他话音刚落陛下便一巴掌便落在他脸上。“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司徒启完完全全被打懵了,看着他的父皇久久回不过神来。
“朕告诉你,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说娴妃半句坏话,当年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如今朕已经追封她为皇后,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尊称她一声先皇后。一直以来都是朕太溺爱你,疏忽了对你的管教才让你变成这副目中无人狂妄无知的模样。流放的路上你好好反省吧,朕也会好好反省。从今往后,朕只当没有你这么个儿子,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父皇。”
“父皇这是要跟儿臣恩断义绝么?”
陛下不再言语,戴上黑斗篷便径自离去。
他临走前看四殿下的最后一眼中充满了不舍,牵挂,也写满了决然。
该放手时终归是要放手的,即便不舍,也无济于事。
溺爱,终究教不出一个成才的孩子。
可惜他到如今才醒悟,已然太晚。
陛下离去时的脚步也踉跄了几步,还是蔡公公及时扶住了他,陛下才没有摔跤。
“陛下,您……您没事吧。”
陛下痛惜叹道,“走吧。”
简短两个字却包涵了为人父所有的心酸无奈与无能为力。
他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他曾经自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如今看来,他不但皇帝没当好,连父亲都做不好。
你究竟还能做好什么呀。
牢中死寂,凄冷。
四殿下所有的愤然与怨气都在他父皇离去时那个含着泪水含着殷殷期盼却决然狠心的眼神之中,崩塌瓦解。
他从来没见过父皇的眼泪,从来也没有。
他是一国之君,他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他终有一日也是会哭的么?
那抹泪光就像无形的刀刺进他心里,痛的无法言喻。
——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过完下半生,远离朝堂纷争。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这个担子有多重。
——朕不希望你跟朕一样被这个皇位的枷锁绊住,一生受累。
——烨儿那个孩子啊,朕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可他的的确确是朕这么多孩子里面最适合也最有能力担起这祖宗基业江山社稷大任的一个了。朕对不起他,为了你只能对不起他,可你让朕太失望了。
父皇对他失望了。那这么多年来,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一件令父皇骄傲的事情呢?
是三岁时他第一次能背出完整的一首诗?还是他七岁时已经能独立地写出一首诗?亦或是,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附庸在他四殿下晋王的名下?
寂静的牢房里,不可一世的四殿下掩面痛哭,像个孩子一般泪流满面。
……
陈兆林与柳锡处决的那日是个好天气,湛蓝晴空,万里无云。听说围观的百姓将刑场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许多人纷纷叫好,都说,叛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就在这般的声浪下,刽子手们手起刀落,曾经与几万人命换来荣华富贵的贼子们人头落地,此生到此划下了句点。
听说那日柳凝月也去观刑了,带她去的人看见她在行刑的瞬间闭目不敢看,随即转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哭得不能自已。
到底是养育了她的人,再怎么也割不断这么多年的恩情。
听说,后来柳凝月去大理寺探了柳乘风的监。至于他们见面会说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在那儿之后,陈家人柳家人以及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四殿下就都要踏上了流放的路。
流放之路漫漫,也许这一别,永生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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