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万府。
万母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的睡在床上,她年事已高,近年来接连承受长孙早夭,幼孙失踪的打击,又加上儿子先是被皇上追杀下落不明,而后又是铤而走险走上了谋反之路,而原先冠盖京华的万王府亦是从云端落在了地上,万母也是从一品诰命夫人沦落成被朝廷软禁的人犯,万母的身子一落千丈,近来病势更是汹涌,她毕竟是万重山亲生母亲,朝廷要用其为人质,得知她病倒的消息倒也不敢怠慢,也是派了御医前来诊治,然万母到底是上了年纪,已尽油尽灯枯,不论多珍贵的药,对老太太来说都已是回天乏术。
自从万母病倒后,温敏懿便一直是随侍左右,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如今的万母身边,便也只剩下她一个亲人,温敏懿几乎是衣不解带,尽着儿媳妇的本分。
这一晚,万母的病情分外严重,温敏懿几乎不敢眨眼,她形容憔悴,一脸紧张的守在一旁,看着宫里的御医满是凝重的为万母诊脉,未几,那御医收回了自己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温敏懿的心瞬间凉了下来,眼泪涌上了眼眶。
“给老太太准备后事吧。”御医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来。
温敏懿攥着帕子,待御医走后,终是跪在了万母的病床前,颤抖着,哽咽着唤了一声,“娘……”
那一声“娘”刚唤完,温敏懿的眼泪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许是回光返照,万母竟睁开了眼睛。
“娘,您醒了?”温敏懿见万母睁开了眼,顿时擦去自己腮边的泪水,向前问道。
万母眼眸浑浊,只微弱的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重山……”
听的万母开口唤出丈夫的名字,温敏懿心中更是难过,她呜咽着,安慰道:“娘,二爷就快回来了,二爷已经打下了云洲,再过不久,他就会打到京师了。”
“重山……小宝……”万母已是神智不清,嘴巴里却仍是喃喃的,不住的喊着儿子与孙儿的名字。
温敏懿心中酸楚,忍不住泣道:“娘,是儿媳不是,若是当日,儿媳没有鬼迷心窍,没有让初元把孩子抱走……”
说到这里,温敏懿只觉得说不下去了,她心下惭愧,倘若当初她能够阻止,万母身边好歹会有孙儿为其送终。
那是万重山仅有的骨肉,只因她心存妒意,一念之差,让丈夫后继无人,也让婆母临终也不能瞑目,温敏懿心下愧悔,听着万母的呼唤,只觉无颜面对婆母。
万母神智不清的唤了许久,才慢慢安静了下来,温敏懿擦去眼泪,端来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子送进了万母唇中,万母饮下了那一口汤,稍稍恢复了些神志,看清了身边的儿媳妇。
“敏懿……”万母喊了一声。
“娘,你觉得如何,好些了吗?”温敏懿问道。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了。”万母看着温敏懿消瘦而憔悴的脸,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万母的声音在此时是难得的温和,回想起自己病重的这些日子,也只有温敏懿一人陪在自己身边,端茶送水,喂药擦身,这些贴身的事,也全是她打在做,万母想起之前因着她不能生子的事,自己对这个媳妇大为不满,言语间也是多番斥责与羞辱,万母心中喟叹,临了,倒是觉得对不住她。
万母看着温敏懿的眼睛,竭力伸出了自己的手,温敏懿瞧着眼皮就是一跳,连忙上前将万母的手给握住了。
“娘,媳妇知道,您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二爷和小宝,你若有什么话,您和我说,等二爷回来,媳妇一定告诉他。”温敏懿强忍着心中的悲苦,与万母开口道。
“告诉重山……无论如何,都一定……一定要找到小宝……”万母的声音很低,她几乎用尽了全身最后的那一点力气,狠狠的攥着温敏懿的手,叮嘱道。
“娘放心,儿媳一定会将娘的话传给二爷。”
得到温敏懿的允诺,万母稍稍放心,她喘着气,又是哑声说了句:“等娘走后,朝廷……再不能……拿他的老娘去威胁他……”万母声音很低,细听下去,倒也透出几分欣慰。
“娘……”温敏懿明白万母的意思,她将泪水压下,眸心中则是透着坚定,一字字道:“您放心,等儿媳服侍着娘走后,儿媳即刻出家,再不过问尘世喧嚣,想来皇上和朝廷,也不会为难一个方外之人,也更不会拿儿媳去要挟二爷,儿媳……绝不会让二爷为难。”
听得温敏懿这般说来,万母浑浊的眼睛便是闪过一丝光亮,颤声问了句:“你都想好了?”
温敏懿点了点头,“媳妇不敢期瞒母亲,媳妇自知罪孽深重,早已下了出家的决心,只愿日后能长伴青灯古佛,为以往的罪孽忏悔,也为二爷祈福。”
万母听着温敏懿的话,顿觉心头一松,她眼瞳中的光渐渐散去,瞳孔亦是慢慢放大了,她低低的,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说完,万母闭上了眼睛,就连手亦是滑落了下去。
温敏懿先是一怔,待看见万母悄无声息的躺在那儿,温敏懿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在了万母的鼻下,待发觉万母已是停止了呼吸后,温敏懿先是喃喃的喊了一声“娘……”,接着又是一声,声声凄厉。
云洲,军营。
传令兵赶至时,天色刚蒙蒙亮。
他一路奔至万重山与轻舟的帐前,念起此事事关重大,是以也不曾顾忌会将王妃和小世子吵醒,他单膝跪下,向着帐子里唤道:“属下斗胆,有要事要禀报王爷!”
万重山睡觉向来警醒,传令兵刚发出第一个字时,他便是瞬间睁开了眼睛,直到传令兵说完,轻舟也只是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身子,而一旁的小宝,更是睡的又香又甜,对大人们的动静充耳不闻。
万重山心知敢在这个时候来寻自己的,定是出了大事,他坐起了身子,刚要轻手轻脚的为轻舟将被子掖好,却见轻舟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重山,出什么事了?”轻舟迷迷糊糊的,眼见万重山起身,便是问道。
“没什么,我出去看看,你带着小宝接着睡。”万重山声音温和,抚了抚她的发丝,便是披了一件衣裳,大步走了出去。
传令兵看见万重山的身影,心中顿时一跳,他低下头,不敢去看万重山的眼睛。
“出了何事?”万重山皱起了眉头,喝问道。
“启禀王爷,京师出事了。”传令兵声音沙哑,一语言毕,万重山心中一紧。
传令兵将手中的书信双手呈在万重山面前,涩然开口:“还请王爷节哀,老夫人仙去了……”
万重山脸色大变,他一手拿过那一封书信,匆匆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看完后,万重山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母亲……”万重山眸心血红,握着书信的双手指不住的颤抖着,看着上面白纸黑字,来告知他生母离世的消息,只让他胸口大恸,脚下亦是不稳,向后退了两步。
“老夫人年事已高,而今寿终正寝,听闻离去时并未受罪,属下斗胆,还请王爷节哀顺便!”传令兵深深叩首。
许是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小宝,小宝在母亲怀里扭了扭了身子,从睡梦中醒了。
自万重山出去后,轻舟的心便是悬着,见儿子醒了,索性用披风将孩子裹好,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刚出帐子,就见万重山一手捏着一封信,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轻舟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心下顿时一震,她抱着孩子走到丈夫身边,轻声问他,“重山,出什么事了?”
万重山转过身,看着自己身后的这一对母子,小宝的眼瞳清澈而明亮,轻舟的眼瞳则是充斥着担忧与心疼,万重山张了张口,他的声音紧涩,就那样和轻舟说了句:“母亲……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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