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在楼道间犹豫,是左迈步还是向右拐?拿不定主意间,右肩被人轻敲一记。
“我说小初子,特地杵在这嘲笑我孤家寡人是不?还不赶紧跟上你家恩主,不带你们这么不厚道的。”
小青捂着嘴直乐,双眼贼贼发亮,被那孩子这样瞅着,倒让他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追上宋墨。恩主若不喜,他退出来便是,且他也不放心别人铺的被褥,总得察看一番才是。
进了门不敢去瞧宋墨的脸色,伸手摸摸床塌,冰凉的触感令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招来一旁的伙计交待一番。他暗地观来,若将被褥铺得厚实,那夜他家恩主便能睡得安稳些。
“打盆水来。”
听宋墨如此吩咐欲退下的伙计,初临心有微讶,他原以为临行前恩主泡过药浴,应是不用再沐足,不想恩主大人竟是自己惦念上了。
将酒楼伙计送来的被褥铺好,又把几个手炉放进去暖榻,恰恰热水送到,待她们退下,初临便弯身去解宋墨的鞋袜,不料她避开了,初临一愣,仰头看着她,见那幽亮的墨晶落在他脸上,心尖颤了一颤。
“恩主……”
“给你泡脚的。”
哎?初临眨眨眼。
“不酸么?”
初临继续眨眼,思忖他家恩主话里头的意思,什么酸不酸?
就听宋墨似轻轻喟叹一声,“走这么长的路,脚不酸么?”
“不酸不酸,”初临笑得见牙不见眼,摇头说,“一点都不酸。”
“哼!”
她这么冷冷一哼,初临忙改口,“是有些酸,但不碍的,恩主您别放心上。”
宋墨闻言,扫了他一眼,“水凉了。”
初临忙去解自个的鞋袜,将脚轻放入水中,水温有些烫脚,但泡起来舒服得紧,初临嘤咛一声,脚底窜起的丝丝暖意渐渐裹满全身。
自他入风雅楼后,已有许多年不曾走长路,购买年货那一回与初二的西市游,把他折腾得够呛,西市游那一遭脚板虽不再起泡,但他背着人敷了好久的热布巾方缓了过来,腿上的酸疼也足足两天才消。那几日他都尽量不挪动,有在她面前行走,原以来他做得够隐蔽,还是被恩主知道了么?
所以恩主大人,其实也是在乎他的吧?若不是暗地关注,又怎么会知道呢。
且有一次,他与小青在塌上嬉戏,说起少时爱吃的零嘴,隔日静怡厢的案上便多了酸梅果子,虽任他怎么问都不开口,但他知定是她吩咐暗卫去买来的。
若是青语知晓这些,定不会再说他做得不值得了,瞧,他只付出少少,便换来这么多……
细细碎碎想了许多,皆与幸福有关,心里涨得满满的,直至水凉了都不察。
“凉了。”
待宋墨轻哼提醒,他才回过神来,朝她甜甜一笑,轻唤了一声,“恩主。”
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即怕逾越,又恐表达得不贴切,将那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揉在这两个字里头,想让她知晓,又怕她明了,这样常上心头的悸动,甜涩掺半,可他甘之如饴。
只是不好说罢了,他其实,极不喜青语用值不值来衡量他与她之间的事。他只想待她好,不曾想过要她什么,或期许她如他满心待她那般,她受而不厌,这已是意外之喜,更别说,她现下心里还存着他的好。
“恩主……”
“恩主……”
“恩主……”
声声尾音缭绕,缠绵之意一声胜似一声。
宋墨眼底闪过无奈,“凉了,拭脚吧。”
拭脚之后要如何?初临眼角瞄着宋墨与床塌,见她良久没开口,想是不欲留他,便拐弯请辞。
“小青想是也酸着呢,我打盆水给他送去?”
宋墨瞥了他一眼,道:“那皮猴没这般娇贵。”
初临一滞,期期艾艾地说,“恩主,初临也不娇贵。”
“比不得,”淡淡的口气似不在意是否会伤到她眼前的男子,陈述某一段过往,“他曾陪我翻越两座山,时年不过八岁。”
初临半张着嘴,良久吐不出一言。
宋墨见此,道:“与我一起,苦。”
“初临不怕苦!”初临坐起了身子,抿着嘴如是道。他不怕苦,只怕她这种欲抛下他的口吻,若能伴在她身边,一辈子翻山越岭算得了什么呢。
宋墨的视线落在他置于细花碎布的足踝上,窗外的清辉从气孔里探了进来,给那双玉足染上莹白晶光,宋墨睫毛微颤,待他蜷起足指内收双足时,眸里已清冷无波。
“解衣罢。”
那便是留他过夜,可初临已不觉喜意,心里慌乱得很,拼命说服自己是庸人自扰,思虑过多,恩主大人并不曾在方才下什么决定,定是他闪眼看岔了。
帮她褪衣的空隙,初临强笑着对宋墨说:“恩主,初临只是许久不曾走长路,待多走几回,漫说翻山,攀岩也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请您,别用这种隐含劝慰的话将我抛下,若是欲带小青走,可否多上一个我?若不能,便多留些时日可好?
待他二人在床间安榻,仍不闻宋墨有所言,初临急了,侧翻着身子祈看着她,“恩主,周大夫说您的身体需要仔细调理,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治伤才是紧要的。”
“世女都说周大夫医术了得呢,那定是不会错了的,你瞧瞧,自用了她的药,您是不是好多了?我瞧着,夜里您也不再惊醒,晚上睡下,手心脚心怕也不冷了吧?”
“若到别处去,可能寻不上这样的大夫呢,不若留在这,等伤好了再走,你觉得呢?”
所有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至最后,语音已不稳,像大限将至的蝶,绝望地徒劳抖翅。
而从头到尾,宋墨闭紧的眼不曾打开分毫,直至初临将嘴唇抿得发白,方轻声说道,“你知晓了?”
淡得几近不可闻的询问,似是肯定对方已知某件事情,也似是在承认对方揣测的事。
初临抓着被角微抖身子,寒意深深。他或许愚笨了些,但不见得真是傻子,他一心期盼能与她在某个不是花楼的地方待上一夜,在她跟前隐提了两次,见她不语,自以为她是不肯的,可今日,她突然行这一着,似是想了了他的心愿。
初二游街,在茶楼听旁人闲话,也不知哪句话犯了她的忌讳,寒着一张脸回楼,将自个锁在房里,待他可入时,火盆里满是纸张的灰烬。
初五那天,从不主动离开厢房的她去寻世女,后又带他们至致正楼游玩,近几日,时不时皱眉寻思,不再翻书解闷,常在案上挥书急笔,整装好又召暗卫派送,时与世女闭门紧锁商讨,每次皆以世女盛怒离去为终。
前日世女突地对劝她用药的他道:“小初子你何虽费那心思,反正人家自个都不想活了,你就任由她往死里糟蹋自个得了。”
恩主大人脸色瞬时阴冷下来,而他听得直在心里打鼓。这之后,世女几次三番暗示他,劝她静心养伤,他越听越不对味,苦缠许久,才撬开世女的嘴,听得他家恩主大人竟是有轻生的念头。
“常是以身涉险。”
以身涉险,且不是一次两次!世女虽不明言,但短短的六个字,加之她身上的旧伤,初临已觉自己如坠冰窑,周大夫说,她能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而他们不敢肯定,任由她折腾下去,往后还会不会另一个奇迹。
世女所言他并不全信,他家恩主现下,已是肯吃药了,散步、药浴也配合得紧,如这般,哪像有轻生的念头,他情愿信她有事紧着去办才欲离去。虽他想不出,有什么事比她的安康更要紧。
“恩主,真不能等您把伤养好再走么?”见她不语,初临强忍心酸问道:“那多留几日可好?十五就到了,陪初临拜过月神再走可好?”
身侧的人缓缓扭过头,细细看了他一眼,他被她看得几近落泪,死咬着嘴唇方压下那股绞痛。
“傻子。”
若成了傻子能让她留下,那又何妨?
“您还没好呀,周大夫说您不能劳累动气,您忘了么?”泪眼朦胧间,似看到她隐含讽笑。
“一具皮囊而已。”
当下心痛难忍,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终是舍不得,弃了被角将脸埋在她的臂间,死死抱住她的臂膀,泪声不止。
不妄想了,再也敢不妄想了,是他的错,舍下他也好,就此厌了他也好,再也见不着也好,爱宠着谁也好,只要她活着,初临只要她活着。求满天神佛开恩,信男舒临愿减寿十年,换回妄许的心愿,再减二十,佑信女宋墨后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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