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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山皇族对读书的态度我早领教过,可看见这刚刚翻修过皇家的藏书阁时,还是忍不住摇头,早几年我劝过烈山韬该让皇子们多多读书,一来可消减烈山家的戾气;再来,不论那些孩子以后哪个做皇帝,博闻多识,以儒道治天下总是好的。
求了几年他终于肯将给孩子们置办刀马剑戟的银子,省下来修修这藏书阁,哪知他真的只是修房子而已,看着里面少得可怜的书,估计他是一点儿都没让内侍们增添。这些书相较当年万俟皇族琅嬛书苑所藏,简直像个县级图书馆水平。
大概是石头日渐大了,血脉中烈山见的性情开始显现,对亲近之人亲昵宽厚,还如孩子般撒娇邀宠,可对外人则已显得有些冷漠无情,尤其是在他们兄弟间。
他刚入书苑读书时,因为年纪最小又没有母亲,饱受歧视欺辱。开始时总是带伤回来,我当他被人欺负,虽然心疼,但因皇子众多也不便插手,只能给师傅些好处,让他多加护佑。后来他的伤渐渐少了,我以为他已经和兄长们融洽相处。谁知前日师傅来找我诉苦,说他现在在书苑里称王称霸,几个比他大的皇子都是他的手中败将,他甚至用一支匕首抵过六皇子的脖颈,最后还是长皇子拉开的。
我火冒三丈地责问他,他居然说匕首是他父皇给的,而且他每次挂了彩,他父皇都会教他化解应对的招数。而且他还自豪地说,他父皇说是烈山家的子孙就不能受人欺负,更不能输。
我当下就翻着白眼心道,不能输,不能受欺负?打架总有输赢,里外输的都是他儿子,他这个说法也太阿Q了。回头一想,或者他就是这么让儿子们教学相长的,最后打出来一个就把位子给那个,也算是个优胜劣汰的法子。
但他有千条铁律,我有一定之规,说什么我不能让石头变成无礼野蛮的孩子,所以一早就打算去藏书阁找本《国语》,铁心把石头管教好。
怎么没有啊?我拍着满手的灰尘纳闷,然后又从第一个书架开始翻找,翻到一半忍不住感叹道:“家学苍白的烈山皇族啊!”
“谁说我们家家学苍白?”一个声音不满地道。
“啊?”哪个姓烈山的在搭话?我探头在书架间找。
“我们家怎么就家学苍白了?”
一个不依不饶的声音在我头顶想起,我这才发现原来在高大书架上站着一个人,烈山诺。
见是他,我放松下来,不屑道:“堂堂皇室私家藏书阁连本《国语》都没有还不是家学苍白?”
“不就是《国语》吗?”烈山诺说着在大书架跳来跳去找起来,不多时他在一个我攀不到的架子上终于找到了那本《国语》扔过来,随后用得意的眼神看向我。
我拍着满是尘土的书,仰头看着他道:“礼义之术,道德文章,束置高阁,还不是家学苍白?”
这次烈山诺窘了,闷了半晌后道:“我们烈山家重在言传身教,家学如何,与读道德文章多少无关。”
我也不说话,只是撇了撇嘴后道:“无关王爷又何必学书识礼?大字不识不是很好?”
“你……”烈山诺被我说得语塞。
“我,怎么了?想当年万俟家的藏书不知比这里多出多少倍,普通的经史子集也就算了,佛、儒、黄老、音律、数术、农、渔、猎皆有,就连……”我说着突然刹住,把到嘴边的艳情声色四个字咽了下去。
“是不是连男女燕好之事他们也有啊?”烈山诺抱着一摞东西,轻身飘了下来。
被他说中我脸皮有些发烫,转个话题道:“王爷找了些什么?”他们烈山家人找书看书还真稀罕。
“没什么。”烈山诺回答地口气轻松,可手里的东西却抱得更紧,也顾不得上面厚厚的土。
我心知那一定与政务有关,也不再多问,只是打趣他道:“看来我说这里的典籍少实在是错了,原来万俟皇族有的这里也是有些的。”
“当然。”烈山诺甚是同意地点点头,可点完就觉不对了,仰头皱皱鼻子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王爷博闻强识难道还不能明白我这意思。”我挑眉笑道。
他又是被我呛得半晌无语,好一会儿后才道:“你呀……你就是口齿伶俐,其实……其实也是个傻瓜。”
被人说是傻瓜我当然不乐意,但想到去年他要带我离开时,也曾叫我傻瓜,想想这些年我做的事,又何尝不傻呢!也就不再介意了,只笑道:“傻瓜就傻瓜吧。”
和烈山诺一同出了藏书阁,分手后我想起烈山恪祭日时,烈山韬的反常,便又追上他道:“王爷可知道,陛下曾在先帝面前许过什么愿?”
烈山诺一下被我问懵了,挠了半天头后才道:“当时父皇在赫连城病危,领兵在外,后来听内侍说皇兄知道父皇统御江南的心愿未了,所以发下重誓定将乐朝纳入我魏周版图,父皇这才安心地去了。”
“哦。”原来这么简单。
“不过,据说皇兄在发下此誓时,曾说要身披父皇的战袍,用乐朝将卒之血染红它,以偿父皇统一南北宿愿。”
“什么?用血……用血染红?”我猛地抓紧手中的书,感觉一阵无比的寒冷从心头直冷到手指。血染战袍,那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啊,这又是一个多么恐怖残忍的誓言,他怎么说的出口。
烈山诺见我颜色不对,展颜笑道:“这只是传闻,应该不足取信。你不是吓到了吧。”
我看着他冷笑逐字顿道:“这不是传闻。”如果他进过天阙那间密室,他就知道我此言不虚,他的兄长真的是用乐朝人的血告慰了他父皇的在天之灵。
我不在理身后烈山诺在说着,也听不进他的话,只是兀自朝莫守宫而去……
“姑娘,你看这凤袍,凤冠多华丽,多好看啊!这么大的珍珠,我在宫里任何一个娘娘那里都没有见过呢!”回到宫中筱绿急忙把我拉到衣架前,兴奋地说着,一会儿在我身上比比这,一会儿比比那,忙的不亦乐乎。
不知什么时候她停下了,悄悄退出了房间,而我还在讷讷地看着那身比血还红的嫁衣,想着天阙里那件不知用多少腔热血侵染过无数次的战袍,那上面附着多少英灵啊!
一双手环在我腰上,深情地在我耳边道:“就穿着这个嫁给我?你穿上它一定很好看。”
“不要。我不要穿那血衣。”我的神经被他的话猛然刺醒,极快地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凤梧。”烈山韬被我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我,他想拉住我,我却不停躲避着,像躲避瘟疫般躲避着他。
最后他恼怒了,站定在衣服前紧握着那件嫁衣道:“我要你穿着这件衣服嫁给我。”
我极冷地看着他,很久之后,迎着他的目光道:“如果我不嫁呢?”
他几乎是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后,他用一种很无力的声音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你要我告诉你,我不能接受一个视他人性命为玩物,以杀人为乐,为誓的人吗?
我僵在原地无语,因为那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我不相信那就是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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