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没有异议的跟李嬷嬷去了佛堂,佛堂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浓郁的檀香味扑鼻而来。知微深呼吸,鼻端吸入的檀香味很好的平静了她的心。她举目望去,就见老太太背对着她站在观音神像前,一手捻着沉香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听见声音也未回过头来。
孔诗乔就跪在老太太的脚边。听得身后的声音,回过头来,原本的委屈瞬间被愤恨所取代,恨不得一口将知微吞下去的模样。
知微心知今天在学院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瞒得过老太太,却也没有料到,她们还未回府,老太太就已经知道了。孔诗乔歪歪斜斜的跪在那里,想来是一回来便教老太太叫到佛堂来了。
知微想起等在门房的李嬷嬷,不禁苦笑了下,她原还以为李嬷嬷等在那里是因为她第一天去学院老太太不放心故而让李嬷嬷等在那里。
人啊,果然不能自作多情!
“祖母,我回来了。”知微说着,慢慢走近,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
老太太没回头,也没说话,木鱼依然敲的不疾不徐。
孔诗乔扯了唇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冷笑,用口型无声的说着:“活该。”
知微懒得理她,待走到她身边,双膝一弯,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孔诗乔诧异的张大眼。她膝下铺着柔软的团垫,即便这样,只跪了一会儿她就觉得难受。
她方才一进来,正要像往常一样扑过去撒娇,祖母却冷若冰霜的喝令她跪下。她平常习惯了慈眉善目的祖母,乍一见她这般严肃的模样,便吓了一跳,呆呆的就跪下了。
祖母见她跪下了,也不与她多言,便转过身去念佛了。这期间她曾试图跟祖母撒娇,可祖母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好不容易等到知微来了,原本还有些忐忑,却见祖母也并不理会她,与自己是一样的待遇,这才放心,正想要嘲笑她,就见她毫不犹豫的在自己身边跪下了。
咚膝盖与地面接触时发出重重的声响。孔诗乔听得眉头一皱,却见知微面色平静,仿若那根本不是她的膝盖一般。她敏感的察觉,老太太听见声音时,手里的木鱼迟疑了一下才继续敲了下去。
孔诗乔眉头愈发的紧了,拿眼恶狠狠地瞪着知微。她即便是跪着,单薄的背脊也挺得笔直。不像她总觉得难受因而总扭来扭去,甚至她的膝盖底下连软垫都没有。
难怪娘要说这个贱人不好对付,她竟然连自身疼痛都不放在眼里!
孔诗乔猜度着知微时,知微心里却是泪流满面。她这一下,是成功的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可是……我勒个去,痛死人了啊!
安静的佛堂里,只有老太太敲打木鱼发出的笃笃声。
孔诗乔瞧知微跪得笔直,跟着学了一会儿,便受不了了,重又懒洋洋的跪坐在团垫上,下学刚回府就被老太太叫来,连午膳都没吃呢,这会儿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起来。
孔诗乔时不时悄悄地捶一捶酸痛发麻的双腿,间或瞥一眼不动如山的知微。
知微自跪下来后,没有多余的动作,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仿佛丝毫也不难受一般。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老太太的木鱼声中过去了,外头天都擦黑了,老太太终于停了下来,放下木锤,又燃了一炷香,对着观音像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做完这些,她才终于转过身来。
“谁先说!”老太太神色肃穆的坐在椅子里,目光沉而重,缓缓扫过跪着的两人。
孔诗乔下意识拿眼去看知微,见知微抬起头来,连忙道:“祖母,不是我的错。乔儿很乖的,什么都没做过。”
知微抬头,平静的望着老太太,“祖母,我错了!”
老太太阴郁的目光扫过忙着推卸责任的孔诗乔时,流露出一丝失望,然而瞧着知微,更多的却是莫测。
孔诗乔这个孙女,与她那娘一样,外强中干,心思很好揣摩。而知微,看似乖顺单纯,却总能做出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连跪在她跟前,认错也是理直气壮,不似孔诗乔那般,一心里只想着怎么推卸责任。
不管如何,有担当这一点,便要比孔诗乔强很多。
老太太闭目沉吟,孔诗乔从知微爽快认下错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怯怯的开口:“祖母。”
她没想到,知微竟会一开口便承认错误,她原以为她也要千方百计的推脱才是。这个贱人做事,怎么总那么出人意料呢?
半晌,老太太睁开眼来,瞧着孔诗乔,冷凝的面容稍稍缓和下来,不似方才那般严厉,“乔儿,你先回去吧!”
“祖母,您不生乔儿的气啦?”孔诗乔闻言忙开心的爬了起来,但瞧着老太太淡淡的表情,又有些不安,遂也不敢掉头就走。
老太太淡淡道:“你不是没做错事吗?既然没错,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孔诗乔心里一凛,她便是再蠢也听得出来老太太那话绝不是称赞,可老太太明明又缓了神色,看上去确实不像在生她气的样子,但她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实在很是不安。
“那,祖母也原谅了姐姐好不好啊?姐姐做错了事,祖母说一说她便好了,地上这么凉,把姐姐冻坏了可就不好了。”孔诗乔连忙发挥姐妹爱,试图给老太太营造姐妹友爱的假象来。
“你倒是心疼你姐姐。”老太太冷嗤一声。
孔诗乔拿不准老太太的态度,好不容易才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可以离开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为避免祸及己身,便忙笑道:“姐姐与乔儿已经是一家人,姐姐刚来京城没多久,祖母又特意交代乔儿要好好照顾姐姐的。虽然乔儿不知道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惹祖母不高兴,但到底姐姐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祖母说对吗?”
“你说的很对!”夜色渐渐深了,佛堂里只点了两盏灯,大半家具都沉浸在无声的黑暗里。窗外的墙下种着竹子,烛光映在窗户纸上,模糊的勾勒出翠竹影子,映得屋中森森的冷意,沉沉如潭,犹如老太太此刻沉蔼蔼的目光,“要是能做到这一点,就更好了。”
孔诗乔一怔,忙道:“乔儿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姐姐的,祖母放心吧。”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老太太闭一闭眼,语气疏淡,似有了不耐烦。
孔诗乔只得道:“祖母早些歇息,乔儿告退了。”
孔诗乔瞧了眼知微,忐忑的离开佛堂,待佛堂大门重新关上,老太太才瞧向知微,“你哪里错了?”
知微强打精神,将注意力勉力从已经麻痛的失去了知觉的双腿上移开,平静的道:“我不该在学院与妹妹起争执,我答应祖母一切以孔府为重,我食言了。”
老太太霍的一拍桌子,“明知我事先已经嘱咐过你,你却还犯了这样的错误,可是完全不将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了。”
“知微不敢。”知微忙俯下身磕头,额头乍然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激的她心里都哆嗦了下,“知微却也不能承认,这一切都是知微的错,还望祖母明鉴。”
“那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老太太紧紧盯着知微,柳清婉那么个软弱性子的人,到底是如何将知微养的这般聪慧坚韧的?
又是这般的临危不惧,该自己的错误便干脆的认错,不认为错全在自己身上,也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全然不是只知道如何推卸逃脱责任的孔诗乔。真要说起来,那一个在府里养了这么十几年,她却在短短时间内就将心偏到了知微身上。
若说之前对知微好还有那么些做戏的成分,是经由多方考虑后做不得已下的决定,然而经由此次,她的心里,怕是再也容不下毫无担当的孔诗乔了。
知微不敢有丝毫隐瞒,从出府孔诗乔拒绝带她一道去学院开始,事无巨细的对老太太讲述了,包括府门口遇到李思渊的事情。她相信以老太太的能耐,这件事情瞒也是瞒不过的,索性也就将被刺杀以及斗狗场的事统统说了出来。
随着知微的讲述,老太太的神色变了几变:“竟然会发生这等事!”
“知微不敢欺骗祖母,未免祖母与外祖父一家担心,这才撒谎说那马车夫是因为救我才不小心被茶杯碎片划破了脖子。”知微静静的说道。“知微与他在颠簸的马车里争夺刀子时,那车夫不小心摔在了茶杯碎片上。知微运气好,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老太太浑身紧绷,气得发抖。显是完全没想到这其间竟有这样大的隐情,半晌才道:“你做的很对,你外祖父年纪大了,若是得知真相,定要担心的夜不能寐。只是你不该瞒着祖母,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那人这次失手了,又派了人来可如何是好!”
知微乖顺的道:“祖母身体也不大好,知微也很怕祖母担心,故而才隐瞒了下来。”
老太太起身,亲手扶了知微起来,握一握她冰凉的手,叹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你那妹妹但凡有你一半儿懂事,祖母便也知足了。可恨我竟然完全不知道有人竟是要对你下这样的杀手,知微,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知微踌躇了下,老太太见她犹豫,道:“你只管说。”
“知微自从回京后,直到昨日去外祖父家,平素根本没有离开过孔府,我想,对我做这种事的,定是恨我入骨之人,而在府里头,恨我的人……”她停了停,瞧了眼老太太变幻莫测的表情,小心道:“只有那何妈妈因为我的关系被赶出了孔府,若说她恨我入骨,不惜买凶要杀我,倒也说的过去的。”
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何妈妈是徐氏的人!
“倒也不无可能。”老太太目光一闪,沉吟道,“她都敢在你药里动手脚,这个可恨的毒妇,孔府待她一家三口不薄,不想他们竟然做出这等买凶杀主的事情来,当真是狼心狗肺!”
“可惜没有任何证据。”知微叹息一声,蹙眉道。
“你也别太害怕,明儿祖母便让李嬷嬷寻两个人在你身边保护你,昨儿的事绝不会再发生了。若真是那毒妇所为,祖母定不会放过她的。你这孩子,受了这样大的惊吓委屈竟也独个儿受着,什么都不说,你啊……”老太太搂了楼她,疼惜道,“虽则今儿的事你有错,你那妹妹却是错在前头,祖母不怪你。只是日后,你还是要多顾念着孔府,你比你那妹妹懂事,祖母如今也只能指望你了。”
“祖母不怪知微了么?”
老太太叹口气,“祖母如何不了解你那妹妹,罢了,今儿这事就过了。只是你母亲那边……”
“我会去跟母亲道歉,请求她的原谅。”知微忙道,“只是知微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原谅我。”
“你别去了,祖母亲自跟她说。”老太太见她为难怯怯的模样,便也不难为她,“祖母听说你与国公府的沈姑娘来往甚密?”
“沧眉是性子极好的姑娘,她这一路帮了我许多,若不是她,我恐怕连学院的大门在哪儿都不知道。祖母,我知道很多人都说她是不好的,可是……”知微急道。
“祖母不是要干涉你与她来往,只是国公府今时不比往日,虽则秦夫人与太后感情甚好,可祖宗规矩在那儿,太后也无法。她膝下若是无子,国公府的爵位只怕就要被皇上收回去了。往日国公府鼎盛之时,怕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全仗着秦夫人支撑,这个时候,说什么的都有,祖母是怕你卷入这些个是非中就不好了。”老太太见她急着要分辨,便细细讲解道。
“知微知道了,我与沈姑娘只是朋友,不会卷入国公府的家事中。”知微忙道。
“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祖母相信你能处理得当。”老太太慈怜道,摸一摸她的头顶心,目光温和:“那安乐侯府家的世子爷,他不是个善茬儿,你日后瞧见他,便躲着些,别与他正面冲突,他是个名声不好,你要多注意些,防着不好听的流言流出来,千万别吃了亏。”
老太太难得这样细心的敦敦教诲,知微自是忙不迭的应是。
“至于公主,她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孩子,据闻皇上与皇后都很疼她。与她交好倒是没有坏处,只怕有些心存嫉妒的,你自个儿心里要有谱。再者,与公主相处时,也得时刻谨言慎行,她的身份毕竟是摆在那儿的,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会招来杀生之祸。祖母也帮不了你什么,凡事还是得靠你自己。”老太太温言软语道,“祖母自然是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的。”
知微微微有些鼻酸,进府这段日子来,虽然老太太动不动就搂了她心肝儿宝贝儿的喊着,可她也知道,老太太那些表面功夫不过是为了安抚她以及安抚外祖父一家。直到这一刻,知微才感觉到些许老太太的真心诚意,她才有被老太太所接纳的感觉。
“祖母,你不用担心,我都知道的。”知微偎进老太太怀里,感慨的说道。
“走吧,我让李嬷嬷准备了饭菜,你在我这儿用了饭再回去。”老太太拍一拍知微单薄瘦削的肩头,柔声道。
她自是也明白知微这一举动所代表的依赖意味,心不由得也软了软。这样的姑娘,若不是当初孔家作孽,又或是生在别人家里,又哪里用得着她这样小心辛苦、步步为营呢?
到底也是孔家欠了她的,日后能护着便尽力护着吧!
知微扶着老太太从佛堂出来,李嬷嬷连忙上前,从知微手中接过老太太。有丫鬟提着灯走在前头照明,一直侯在门外的画蔷忙担忧的奔向知微,见她行走间步子很是僵硬,忙小声问道:“大姑娘,你没事吧?”
她虽然极力压低声音,老太太还是听见了,瞧了眼知微的膝盖,便嘱咐李嬷嬷,“在我屋里给大姑娘备了热水,让她好好泡一泡去去寒气。”
李嬷嬷连忙张罗着人去准备热水,知微连忙道:“谢谢祖母体恤关心。”
老太太的福安院里没有准备知微的衣物,画蔷便急急的跑回春熙院去取,老太太瞧了眼画蔷跑远的身影,提点道:“你身边这个丫鬟,应该是个能用的。”
“是,祖母慧眼如炬,知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练就祖母这样的好眼力呢。”知微卸了些心头重担,笑着道。
“你这猴儿嘴!”老太太憋不住笑意,佯怒的瞪了她一眼。知微便忙告饶,说着俏皮话,惹得老太太心情也转好起来,祖孙俩携手走着,倒真有些寻常祖孙的味道了。
知微泡了热水澡,又用了饭便回了春熙院。在画蔷的服侍下终于能躺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上,入学第一天所发生的种种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只觉得疲累不已。
她闭上眼,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翻身摸到枕头底下冰冷锋利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这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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