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不想贺氏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召见自己,还以为她怎么也会忍到明日洗三礼后。
收拾妥了,便带上文杏几个往悠然居去。
贺氏屋里空空荡荡,想来小丫鬟并未夸张,她真的将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只是也并不见狼藉,知微来之前,她已经让人将屋子稍稍收拾了下,是以倒不觉得如何狼狈。
甘嬷嬷挑起帘子,知微对她温言谢过后,才往屋里走,目光飞快一扫,便见贺氏沉着脸坐在床榻上。
知微目光微敛,并不四处打量,来到贺氏面前,行礼道:“给老夫人请安,让您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贺氏慢慢转过脸来,目光黑沉阗暗,她只盯着知微的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也未开口说话。
知微仍是微笑着,并不见半点尴尬与心虚,模样温顺而无害,甚至还带了那么点儿无辜。
甘嬷嬷见状,忙上前来打圆场,“夫人,老夫人因伤口太疼,情绪不是太稳定,还望夫人多担待些。”
知微点头笑道:“老夫人受伤后,我也很想来探视老夫人,想着老夫人要安心养伤,怕打扰了便没有亲自过来。说起来,也是我这做晚辈的失礼了,还望老夫人原谅。”
贺氏冷哼一声,终是缓缓开口,“我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你让她们都退下吧。”
知微甚是乖顺的点点头,吩咐文杏她们出去等着。
文杏几个却有些不放心,瞧一眼贺氏,又看看知微,见知微态度坚定,这才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你这几个丫头,心倒都是向着你的。”贺氏冷声道,似乎发泄了一通后,她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知微瞧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心道这么短的时间,她这情绪也稳定的太快了些吧。
“都是姜嬷嬷调教的,相处这么久,也有些情分了。”知微微笑道,“她们几个都小,比不得您身边如甘嬷嬷与芳雯这般的人物。”
贺氏眉目微沉,被子下的手指蓦地攥握成拳,逼视着知微的眼睛,语气尖锐道:“你打的好主意,以为带了芳雯来,我便会信了她的话。离间我与瑞哥儿,好让你坐收渔翁之利?”
知微仍是微笑着,却轻叹一声道:“我若要说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太您想必是不会信的。我带了芳雯回来,只是不忍到了今时今日,您还被他们蒙在鼓里,费尽心机帮助的却是害死您亲生孩儿的凶手的儿子。十月怀胎本就不易,更不要说生孩子本就如鬼门关走过一遭般凶险,同是女子,如今我也怀着世子爷的骨肉,更明白孩子于母亲的重要。三夫人这样做,实在……有损阴德。”
贺氏眸光一颤,却是紧紧咬着牙根,嗬嗬冷笑两声:“你知道什么,凭什么就敢肯定瑞哥儿不是我的骨肉!”
“我原也没有多想,不过是三夫人这件事,侯爷的态度让我觉得十分诧异。”知微坦然望住贺氏,“虽说儿子与女儿终究是不一样的,不过四姑娘只是让三夫人泄了两日肚子,侯爷便大发雷霆,将四姑娘赶去寺庙中。而这一回,五爷杀了三夫人,侯爷却什么都没做,三夫人死的这样惨,侯爷不但没报官,还迅速将人下葬了。如此掩人耳目,自是不希望五爷出事。五爷并非侯爷唯一的儿子,论起来,将来他袭爵的可能性也并不大,侯爷却还是这般苦心维护,甚至连责罚也不曾有,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其中隐情。”
贺氏在听闻知微平淡说出杀害三夫人的凶手就是李思瑞时,惊愕一瞬,神色僵硬道:“你如何知道是……是瑞哥儿杀了那贱妇!”
贺氏不知怎的,再提起三夫人时,心里竟涌起十分快意的感觉来。她不信李思瑞是那贱妇的儿子,可她又隐隐的希望李思瑞就是那贱妇的儿子,如此,被自己的儿子杀死,那贱妇只怕到死都不敢相信吧!
知微闻言笑道:“咱们侯府虽人丁不旺,到底也不是没人。五爷晚间做了什么,自也有那有心之人瞧在眼中的。五爷这算盘也是打的极好的,杀人后将尸体抛到落樱园里,侯爷急怒之下想必落樱园一干人都逃不过责罚,不想侯爷却没如五爷的意,却是拿了您发作。”
她说着,又刻意的瞧了贺氏的脸一眼。
贺氏呼吸一窒,不自觉偏过脸去,又从知微的言语中听出了同情怜悯来,不觉悲从中来。
她与侯爷也做了这么十多年的夫妻了,不但想不到他竟与三夫人有私情多年,更想不到他会为了那贱妇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便对她挥剑相向,那一刻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了。
“你是有本事的,我早知道。”贺氏微仰起头来,这是一种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的姿势,“不过也别尽将人当成傻子。你找了芳雯来,告诉我那些事,什么用意我心知肚明。不过你又凭什么肯定,我会帮你。”
知微笑着摇摇头:“老夫人,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要您帮我做什么。先前我便说了,说与您听,也不过是不忍您被人这般算计罢了。”
贺氏瞧着她清明澄澈的一双眼睛,并不全信,“你以为我会信你?”
知微并不介意,“我并不需要您相信我,您自己能放开、且能甘心便好。”
贺氏打量知微良久,半晌冷笑道:“你想的没错,我是不甘心!我也知道你有法子,我要证据!”
“时隔太久,昔年,包括您身边伺候的,不是打死了便是发卖了,这恐怕不太容易。”知微顿了顿,淡淡道:“不过,有个人您倒是可以见一见。”
“谁?”贺氏忙问道。
“昊大爷。”知微也不兜圈子,“三夫人这些年不但算计世子爷,还一力打压昊大爷,她是昊大爷的嫡母,没有道理不扶持反还打压的。听闻昊大爷原也是聪明的,何以后来沉寂了?您可以找他问问话,许能有所收获。至于旁的,若您不介意,我也可以为您再查一查。”
贺氏又笑了两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介意?我现在还有什么好介意的?若真是……真是这般,我……我这么些年,倒真是十足的蠢笨了。”
“侯爷卧病在床,老夫人与侯爷到底也是多年的夫妻了。”知微暗示道:“您若问起,侯爷说不定也能给太太一个答案。”
贺氏嗤道:“他如此宝贝着……瑞哥儿,便是为了他,他也不会同我说实话。况这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好。”知微温顺道:“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您大可放心。”
贺氏与知微说了这一阵话,先前又经历了一波真相的痛苦折磨,面上便现了疲态来,挥手道:“我累了,你走吧。”
知微也计较她对自己挥之即来的态度,含笑道:“明日三嫂嫂的孩子洗三礼,府里怕会吵闹些,若扰了老夫人,还请您多包涵。”
“她的孩子洗三礼,你这般热心,却是为了什么?”贺氏狐疑道。
“三嫂嫂也不容易,再则,咱们府里发生这样多事,也需要喜事来冲一冲,不定日后府上便安生了。”知微叹口气,“我怎样都好,只是担心几位妹妹的亲事却要因此被连累。七妹妹定了金家,好在金家的态度并无改变,九妹妹的亲事却须得再斟酌些,五妹妹不在京中,倒还好些,只是四妹妹……”
知微瞧着贺氏脸色遽然一变,忙笑道:“瞧我,没事瞎担心。四妹妹有您为她筹谋,当然不愁找不到好婆家。您歇着吧,我先告退了。”
“等等——”贺氏语气生硬的叫住知微。
知微回头,面带惊讶:“老夫人还有事吩咐吗?”
贺氏盯着她,道:“你有法子给我瑶儿寻户好人家?”
“只不知您所谓的好人家,是如何个好法呢?”知微笑眯眯的问道。
贺氏心甘情愿上钩,因为她是母亲!
贺氏用力闭了闭眼,“侯府的事愈演愈烈,想来已成为京城家喻户晓的了。瑶儿在京城,便是有那不嫌弃的人家,嫁过去后想必也是举步维艰。如今,我也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不被人看低了去。”
知微很高兴贺氏终于明白了这个事实,不会一味要她替四姑娘觅寻高门望族。
“老夫人放心,我定会为四妹妹留意合适的人家。”她顿一顿,又道:“至于嫁妆,我这做嫂嫂的,定不会委屈了四妹妹,叫人看低了她。”
一个女子要在婆家立稳脚跟,除了娘家的背景后台,便是嫁妆的丰厚与否了。
贺氏紧紧盯着知微的眼睛,似要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或敷衍的痕迹来,半晌,她重又用力闭上眼:“记住你说的话!”
“老夫人放心。”知微冲她福了一福,“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
贺氏点点头,没说话,也没再看知微一眼。
甘嬷嬷将知微送出悠然居后,回到贺氏面前来。方才贺氏遣了知微的丫头出去,却并没有遣甘嬷嬷离开。
甘嬷嬷担忧道:“老夫人,你明知夫人不怀好意,怎还……”
贺氏冷笑两声,顺着甘嬷嬷的手势躺回床上,“我如何不知她不怀好意,她也知道我定然心有不甘。与她合作,至少瑶儿日后要顺遂的多。”
“夫人她……向来巧言令色,您助她,日后她说忘便忘了,也是有的。依老奴瞧,这事儿老夫人还是谨慎些方好,到底五爷……也在您屋里养了这么些年了。”甘嬷嬷觑着贺氏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贺氏骤然发作,伸手抽了枕着的白玉瓷枕狠狠挥在地上,“那个贱妇的儿子,再好又怎么比得上我的孩儿!我的孩儿还那样小,他们竟能狠得下心!那也是侯爷的孩子啊,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就为了替那个贱妇的儿子挣好前程,便狠心杀了我的孩儿!哈哈……报应啊,那贱妇竟然被自己的亲儿子杀死了。侯爷死也想不到吧,他为了让他有机会袭爵,弃了我孩儿的性命不算,这么些年落樱园那个也没少被算计,都是他的孩子,他怎么能厚此薄彼到这地步!他活该,他们活该都要遭到报应!”
贺氏脸色白的像纸,眼里有着浓浓的疯狂和恨意。
甘嬷嬷似被吓到了,不敢在这当头再惹贺氏不快。
……
知微出了悠然居,文杏便悄声问道:“姑娘,可是成了?”
知微瞥她一眼,笑得像只小狐狸,“你瞧出来了?”
文杏有些懊恼,道:“奴婢愚钝,竟到现在才明白姑娘的用意。”
文杏原不明白知微明明能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却偏偏要让芳雯泄露她全然知情的用意。走了这一趟,文杏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知微不避讳贺氏,一来让贺氏知道她确实是有能耐的,二来,贺氏心中的怨恨让她心甘情愿为知微所利用。她放出去的饵,不是别的,正是四姑娘的亲事。贺氏现在唯一在乎的,也只有四姑娘了。
“可是,老夫人会怎么做呢?”文杏皱眉问道。
知微坐上软轿,拢了拢衣袖,笑着瞧一眼前面引路的灯笼,她也不知道贺氏最后会做出什么来。但她知道,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五爷还没回来?”知微想了想,询问道。
文杏点头,“方才佟家小子来过了,说是五爷去了五皇子府邸。五爷……咱们今儿早上遇袭的事,不定便与他有关。”
“又是五皇子。”知微抿住唇边的微笑,眼中透出幽冷绵长的冷意。
回到落樱园,便见昊大奶奶笑吟吟的等着她。
知微暗叫头疼,却害得笑脸相迎:“这么晚了,昊大嫂怎还没休息?”
“明日咱们府上怕是会来不少贵人,弟妹也知道,我这是头一次主持这事儿,就怕有什么错漏之处,到时让贵人们笑话了去。这不,明知过来会扰了弟妹,却还是厚着脸皮过来了,弟妹可千万要帮我啊。”昊大奶奶又是恭维又是请求的说道。“收生姥姥请了城东最有名儿的夏婆子,戏班子也是请了京城最近最火的祥云班,还有杂耍班子。还有……”
昊大奶奶忙将准备好的菜单拿了出来:“这是明日的菜单,弟妹也帮我过目一下,瞧瞧可有什么不妥的。”
知微接过菜单,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笑道:“并未有疏漏之处,只是允香县主喜爱芝麻南糖这道点心,嫂嫂不妨备下来。嫂嫂虽是第一次做这些,却十分周到,我是万不及嫂嫂的。”
昊大奶奶闻言放了心,掩嘴一笑:“你真当我是傻瓜么,要说能干,这京城里头还没有比弟妹更能干的了。我也知道这家迟早是弟妹来当,只是弟妹如今身子不便,我这身为嫂嫂的,自该责无旁贷。待日后弟妹产下麟儿,这管事权我自然会交予弟妹的。”
知微如何不明白她的试探,落拓的笑道:“昊大嫂心细,府里的事也井井有条,我能管好自己院子便不错了,哪里能管得了这偌大的侯府。昊大嫂快别说了,日后咱们府里,还得嫂嫂你多辛苦些了。”
昊大奶奶闻言,心中一喜,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极力忍着喜悦,笑道:“弟妹这是哪里话,快别胡说了,等……以后,渊弟袭爵后,我也该卸下这担子了。好了,天儿不早了,我便不扰弟妹歇息了,明日是三弟妹的日子,我还得去她屋里瞧一瞧。”
知微也不相留,让文杏将人送了出去。
想着今儿又惊又累一整日,终于能休息了。缓步走入内室,却险些惊叫出声。
“你,你你你……”知微指着不知何时进来的斜靠在软榻上的黑衣人那双细长漂亮的桃花眼,又惊又喜,觉得心脏简直都有些负荷不了了,“你怎么来了?”
李思渊挑眉,张开双臂等着她:“微微宝贝似乎并不高兴见到我?”
知微长吐一口气,加快步伐朝他走去,却因太急险些被凳子绊了,瞧得李思渊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飞快掠过来将人稳稳搂了,蹙眉斥责道:“都快做娘了,还这样冒失,不像话!”
知微捏他一把,横眉道:“知道我有孕在身,还这样吓我,你才该好好检讨呢。”
李思渊无奈投降:“是是是,我检讨,都是我的错,不该吓坏了我的宝贝儿。”
一边哄着,一边将人拦腰抱了,往温暖的床榻走去。
知微躺在他怀里,忍不住眯了眼笑。
想来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屋里温暖的地龙已经将他从外头带来的寒意尽数驱散了,他整个人都是暖烘烘的。
“今日发生了那事,我怎么也不能放心,索性趁夜来瞧瞧你。”李思渊将人放在床上,自己也蹬掉鞋子,在她身旁躺下来,温柔解释道。
知微枕在他的手臂上,温顺的窝在他怀里,仰了脸打量他,瘦了些,皮肤也不如往昔白皙细致,轮廓却更为坚毅,沉稳可靠,再不复初时的轻佻放浪。
“五皇子一击不中,定不会再用同一招的,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吧。”知微撇一撇嘴,似有不屑。
“你知道了?”李思渊挑眉。
“在柳府时,五皇子妃见了我神色大变。我回府时,又正巧碰到李思瑞出府,便叫人跟了,回话说他去了五皇子府上,想来是去商量对策的。”知微忍不住摸摸他的脸,瞧着他黑眼睛里的冷酷,笑道:“三皇子还未动手,五皇子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你不要太担心。且等你们端掉皇城祸害后,我自然也没有危险了。”
李思渊闻言,赞同的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你给我带了礼物?”知微双眼发光,连忙接了过来,迫不及待的打开:“是什么?”
一枚比鸽子蛋还大些的红色宝石从荷包里掉出来,知微瞧着这璀璨透彻的石头,直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就知道你会喜欢。”李思渊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唤她回过神来,淡淡道:“连金子都比爷重要,想来这石头更能得你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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