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太太原本打算等胡莱回家后劝她去水坝那边做事,没想到他们带回来这么老些东西,倒叫她不好意思吱声。
和胡娇儿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一向不对家里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的胡老头罕见地开了口:“家里的地要浇,都跑去水坝不是个事。”
胡老太太从来不把自己老实巴交的丈夫放在眼里,不过她也明白,自己能作威作福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对方的纵容含糊,既然老头子难得开口,那就给他一点面子。于是胡老太太保持了沉默,并不对胡莱提起去水坝这件事。
再者,胡莱力气再大,去水坝领回来的也不过是贴饼子。让她在家里住舒服开心了,到时候去一趟沈家堡多带点东西回来不更好吗?
就这样,胡莱姐弟仨的日子过得极其安宁自在,就算是胡仁一家想找点什么麻烦,也被胡老太太镇住了,完全激不起一丁点儿浪花。
这天清晨,胡家人在外面喝碴子粥,胡莱姐弟仨关起房门在屋里吃早饭。
他们的早饭还是那么丰盛,有粥有饼有菜,然而一向很有胃口的胡桃今天却没什么食欲,就吃了几小口蛋羹。
“怎么,肚子不舒服吗?”胡莱问胡桃。
胡桃摇摇头,满脸期望地看向胡莱:“想吃肉肉。”
胡莱夹起一片清蒸腊肉准备放在胡桃的碗里,胡桃拼命摇头:“不吃这个,吃鲜肉肉。”
腊肉这个东西偶尔吃吃特别有风味,经常吃的话实在有些消受不来。胡桃在沈家堡吃开了嘴,一回来就有些不习惯了,做梦都想着红烧肉,焖蹄花,烤鸭子……
鲜肉?
胡莱犯了难。乡下地方不兴随便杀鸡宰鸭的,并且胡家也没有养这些。想吃新鲜肉便只能去集市买,或者坐牛车去县里的猪肉铺子。葫芦庄的人吃肉都不付现钱,全记在肉铺的账上,等年节的时候结算或者从收猪的钱里面扣。当然这仅限于家里养猪或者家境较为殷实的人家,像那种比较困难的农户,他们偶尔去赶集只会光顾油盐铺,和肉铺子没什么往来。
胡家不养猪,劳力多所以经济状况尚可,却很难吃一次猪肉。只有胡娇儿馋得狠了,胡老太太才会派人去买几根带肉的骨头回来煮汤给胡娇儿一个人吃,其他人想都不用想。这是往年的事情,现在人都吃不饱,哪来的东西喂猪?肉铺子都关了门,即便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胡桃发觉大姐和二哥都在发愣,赶紧提示他们:“山里有,抓了吃肉肉!”
家里忽然出现家禽不太好对外人解释,收拾起来也不方便,要是在天柱山那边就方便得多了。
“对,山里还真说不定有!”胡莱露出了笑容:“咱们吃过饭了去走一趟?就算抓不到什么,拿点野菜回来也好。”
“好!”胡硕第一个赞成,他对胡桃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感,只要是小妹想吃的,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算没有山神娘娘也会给她变出来。
就这样,三个人打着出门挑水浇地的借口来到了天柱山,临出门前胡莱还带了弹弓和兜子藏在木桶里,看能不能弄几只野鸡野兔给弟妹们开个荤。
如今是夏季,天柱山的草木越发旺盛了,青翠翠的几乎要蔓延到天际去,胡桃第一次发现天柱山竟然有这么高。
白鹤原的人说天柱山,一般是指包括连着主峰的一片山脉以及山脚下的一圈子密林。山神的诅咒阻挡了人们探险的脚步,所以没人知道山里都有些什么,胡莱并不确定是否能给小妹打到野味,只能渺茫地寄希望于山神娘娘对小妹的宠爱,看在小妹的面子上让她不要空手而归。
胡桃实在是太想吃肉了,他们才走进林子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放出了养在庄园里的家禽,小手一指:“鸭鸭!”
“什么?”胡莱和胡硕同时停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问自家小妹。
“那里有鸭鸭,绿绿的,大屁股!”胡桃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只极为肥美的绿头鸭子正在悠闲地散着步,那身子肥得一点都不像野鸭,倒像是地主家特地用麦麸养着准备烤的家鸭。
胡莱和胡硕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抱起胡桃就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只傻鸭子。
还没来得及欢喜,胡桃的小胖手又一指:“那里还有!”
就这样,在胡桃的引领下,胡莱他们一共抓住了七只肥鸭子,在他们手中嘎嘎乱叫着拍翅膀,这场景比往年大丰收还更令人激动。
这可是活生生的鸭子呀!现拿着大块的银子没处买的东西!
灾年把人饿得都掉了膘,新鲜的带着油花儿的肉是比什么仙丹都要大补的金贵东西。饿得久了,长期不摄入这些东西,人只会浑身浮肿无力,身上一按一个坑,吃多少硬粮都没用。
“这鸭子最少有三斤重。”胡硕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整个人有些恍然梦中,连着掐了自己好几把。还好掐完了,大腿还疼,鸭子也还在。
胡莱点点头,欢喜之余有些疑惑:“就算看起来有些怪,有些不像野鸭。”她摸了一把鸭子的屁股,那手感圆润得不像话。
胡桃有点心虚,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专心致志地玩鸭子屁股上的短毛。这些是她从庄园窝棚里拿出来的家禽,并非真正的野鸭,模样和动作当然和这边的纯天然野鸭有些区别……
胡硕重重地在胡桃脸上香了一口:“肯定不是野鸭,是山神娘娘看在小妹的面子上送来给咱们打牙祭的。”
胡莱也想过来这一点了,连连点头,看向胡桃的眼神几乎要发光。
“我要吃鸭鸭!”胡桃的主意特别多:“我们把鸭鸭带给大娘,叫她做给我们吃,不给奶奶。大娘好,奶奶不好。”
胡莱捏了一下胡桃的小圆脸:“行,听你的。”
鸭子不比野菜,处理不好就会有膻味,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肉。野外毕竟没用家里厨下方便,而且赛金花是一个懂得吃之人,她做出来的鸭子肯定比他们自己放在泥巴里乱烤的要好。胡老太太就算了,她做的菜味道一般般,更重要的是,如果把这些鸭子都交给她,小妹顶多吃到个鸭屁股!
姐弟仨赶到赛金花家里的时候,赛金花正坐在院子里给胡桃纳鞋底,看到他们时非常意外。
“小心肝,你怎么想着来看大娘了?”赛金花抱起胡桃响亮地亲了一口:“今儿大娘烙饼给你吃,好不好?”
胡桃摇头晃脑地说:“不吃烙饼,吃鸭子!”
赛金花笑了:“哟,这个大娘可变不出来,我们家……”
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了胡莱木桶里传来的嘎嘎的叫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变低了。
“这桶里的,是……”
“鸭子。”胡莱也压低了声音:“外头不方便,进去说。”
赛金花点点头,慌忙转身开了门带他们进去,然后又锁上门。
“老天爷,还真是鸭子,这么肥!”
赛金花打开桶盖,看到桶里的鸭子后一把揪起一只在手里掂量着,心花怒放道:“这种,做烤鸭一等一的好!只可惜我这儿有炉没木,调和也不齐全。打哪弄来的?”
“天柱山那儿捉的,大娘你看着办吧,咱们家人多口杂,带回去也分不到几口。”
听到天柱山时赛金花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仿佛接受了什么神圣的使命一般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一边收拾鸭子一边夸海口道:“行,那你们就等着看大娘我的手艺吧!想当年,我年轻时还在大户人家的厨娘手下打过杂,那手艺不说学十成,至少也学了个八成八……哎呀,这是什么?”
赛金花摸了一下鸭屁股,凭借她老道的经验摸出这是只产蛋期的母鸭。挨个把所有鸭子都摸了一遍后,她发现竟然有三只是可以下蛋的,果断做决定把这三只留下来养着。
“先不煮这几只了,放在我这儿,我保准把它们养得肥肥的,天天下蛋给咱们五丫头吃。”赛金花建议道:“以后再抓着母鸭子就放在我这里养,你们家的那个老姑,是个嘴里剩不下东西的懒馋货!”
“那就辛苦大娘你了。”胡莱和胡硕也表示同意。
胡桃同仇敌忾地点点头,以胡娇儿的个性恐怕根本等不及吃蛋就要吃鸭肉,说不定连鸭毛都给吞了。
赛金花本踌躇满志想给姐弟仨弄一套全鸭宴,可惜条件所限,最终只能烧了一大盆红烧鸭。
原本她还有些愧疚,不过胡莱三姐弟吃得满嘴流油连呼过瘾,就连最小的胡桃也努力地同一只鸭腿作斗争,这让赛金花皱成一团的老脸笑得开了花。
“大娘,您别光愣着呀!”胡硕拣好的往赛金花碗里放,笑嘻嘻地道:“以后咱们还要天天上门蹭吃,您不吃,我们拉不下这个脸!”
“哎!”赛金花咽了咽唾沫,努力表示出些客气,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一老三小埋头大嚼了起来。
四只肥鸭子拔毛切块烧好后装满了整整一瓦盆,用大酱与野水姜烧得喷香油亮,颤颤巍巍。赛金花嫌光吃鸭子不过瘾,又烙了几十张雪白的大饼。撕开面饼,裹着鸭肉,蘸着烧酱,热乎乎一口吞下去,美得找不到舌头!
“嗝!”胡桃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倒在炕上,满足地眯起眼睛。
赛金花的厨艺还真不是吹的,别说曾经在厨娘手下偷过师,哪怕说她师从御厨她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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