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胡家现在的财力,胡莱和胡硕满可以一身绫罗,然而他们俩都是吃苦惯了的惜福人,家里现放着那么多山神娘娘送的名贵尺头,他们也舍不得给自己做一身好的。在他们看来,那些如云似雾又像霞的尺头是宝贵的硬通货,堪比金银,穿在身上实在是有些折煞人。
今天是郭地主的好日子,他们自然不会穿得太随意,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好衣裳,布料是顶透气的内纱薄棉。这种料子在葫芦庄的农人门看来非常出色,然而在这个穿金戴银的屋内则有些格格不入了。
“二舅,这三个孩子是?”
一声甜得发腻的娇笑从身后传来,随之一同涌过来的是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脂粉香味,胡莱姐弟仨不由自主同时屏住了呼吸。
胡桃转过脸,险些给吓成心肌梗塞。
只见是一个抱着孩子盛装打扮的妇人,一张脸用铅粉抹得惨白,嘴唇则涂得一片血红,说是血盆大口也不为过。
郭地主也被这阎王奶奶搬的打扮给镇住了,半晌才道:“是庄子里的孩子。”
“不是亲戚呀?”阎王奶奶有些失望,随即眼睛咕噜噜一转,把怀里的孩子硬往郭地主怀里递:“宝贝丫头,来和你舅公亲香亲香,平常总见不着,你不是老嚷嚷着想舅公吗?”
即便是屋内最小的孩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个妇人是在胡说八道,她怀里流着鼻涕的小不点才多大一点,怎么可能会去想一个很少见面的长辈呢?
胡莱见郭地主脸色尴尬,忙识趣地接过胡桃:“郭爷您这儿忙,我们先去房里收拾收拾,等会儿再过来。”
“好,好!你们去吧!”郭地主连连点头,他总有点害怕面前这个像夜叉一样的女人张大嘴把胡桃给吞了:“晚些过来吃点心,我带你认识认识人!”
胡莱点点头,抱着胡桃和胡硕一起走了。郭大踩着点儿正在门后接他们,见他们仨很快出来,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和歉意的微笑:“家里人多,乱七八糟的,别放心上!”
胡莱笑道:“郭大哥放心,咱们是那挑理的人吗?”
郭大把他们引到特意留着的房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苦笑道:“往年虽说也来些亲戚吧,可没来这么老些妖魔鬼怪!什么胯骨上的人都不请自来了,凭白挤得鸡飞狗跳的。原先我定了两头整猪,看着情形怕是还得再添一头,不够这些人塞牙缝的!”
胡莱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今年是郭爷的整寿,和以往不一样,大家来也是你们家有脸面。”
郭大自嘲一笑:“哪里是我们的脸面呀?真要说,还是沈家的脸面!”
胡莱有些糊涂了:“沈家?这和沈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起来也是托你们的福,前些年闹灾的时候,你们不是来送山神果吗?就那一件事,咱爹和沈老爷搭上线了,后来也陆陆续续有些来往。”郭大解释道:“咱们家都不是那踩高捧低的人,当初他沈家收留咱们,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再加上我们和他们家也沾亲带故,走动走动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些人不知道打哪听来风声,以为咱们家抱上了沈家的大腿!好嘛,原先一个个爱理不理只当没咱们这个亲戚,现在都来拉亲热了,一声声儿叫得人头皮发麻。”
胡莱噗嗤笑了:“他们要来,你们也拦不住,就当是给郭爷大寿添喜庆热闹了,刚刚房里那些看起来都是阔气讲脸面的人家,不至于做的太难看吧?”
郭大笑得越发无奈了:“阔气倒是真阔气,一个个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可真没见他们有什么脸面。你是没见到他们带来的寿礼,不知道放了几年的花糕也好意思送来,一开盒子里头都长毛了!我爹叫我别生气,也别拿出去扔了,好好儿地供起来,等人走了再丢了喂猪!像这样的事还有一箩筐呢。”
胡莱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保持严肃:“这……”
“算啦,咱们也没指望靠收份子赚钱,就当是花钱给老人家买个热闹啦。你看着吧,不是我说丧气话,咱们家这连摆三天的流水席,撑死了吃出几分银子的人情!”
郭大摇摇头,交代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胡硕和胡桃才控制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也是长见识了,一个个穿得那么好,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呢!”胡硕笑道:“拿长毛的点心送礼,咱们庄上怕是没人做得出来!”
胡莱点点头,这一点倒是真的,乡下人穷归穷,却非常讲脸面礼仪,宁肯空着手也不能送这种丢人的玩意。哪怕是最不要脸的胡家人也只会窝里横欺负自家人,到外面尚且要顾忌几分体面。那个送“毛糕”的所谓郭家亲戚,他们是真的看不懂了。
“算了,管那些呢,反正咱们和他们不熟,他们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胡莱一边铺被子一边回头道:“你赶紧把地上的其他东西收一收,再去要点热水来,等会儿给小妹擦擦身子换身衣裳,她后背闷了一身的汗。”
“好嘞!”听见是和小妹相关的事情,胡硕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二话不说就去收拾东西。
收拾擦澡后,姐弟仨休息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郭家的仆妇来请他们去厅里吃点心,三个人便擦了把脸过去了。
郭家的大厅很大,平常总会显得阔敞,今儿却挤得很不像个样子。天气本来就热,再加上人这么多,寿星郭地主被闷出了一脸油浸浸的汗,吵的眼花耳鸣,心里非常不爽。然而大家是为了庆祝他的寿辰而来,他不好意思失陪甩了大家的脸面,也怕对自己将来的福寿不利,便只好绷着脸忍住。
厅里已经开了六桌麻将,许多挤不上麻将桌的人则或坐或立地在旁边看牌,或者聚成一堆嗑瓜子吃点心聊天,胡莱姐弟仨再一次进来的时候,气氛稍微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热闹。
“你们来啦!”郭地主看到胡莱他们就神清气爽,心头的郁闷也消散去不少:“过来坐!”
郭地主的位置是宝座,周遭早就被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挤了个水泄不通,他这么一招呼势必只能移出去几个孩子,被移走的孩子满脸不情愿,下死劲瞪着那三个不识趣的乡巴佬。
郭地主亲手抱起了胡桃,让胡莱和胡硕坐在他身边的小几上,慈爱不已地问道:“三丫头,你会打麻将也不?要是会打,下场子去凑凑热闹!”
胡莱笑着摇摇头:“我不会打。”
郭地主刚要说什么,靠近他们的一桌麻将桌上立即传来了笑声:“二伯,你这就是为难人啦!有几个乡下丫头会打麻将的,这都是咱们城里小姐太太消遣的玩意儿,她们平常忙着下地做活,哪有这个时间呢?”
“哈哈哈,可不是吗?怎么说也得等熬成了婆婆,才有时间搓几胡吧?”
“你们可不要太小瞧人,我们家的奶妈做姑娘的时候就会摸牌了,她那一手打得还真不赖!小姑娘,过来过来,我教你怎么打。”
“可别了哟,咱们玩儿的大,她一个乡下丫头能有多少钱?别叫她输了一盘浑身精光,哭着回家去咯。”
“哈哈哈!”
这些话大部分说的没错,可是听着尤为刺耳,那一句句乡下丫头点明了是在打胡莱他们的脸,说不尽的讽刺刻薄。
如果是一般的乡下丫头,听到这样明晃晃羞辱的话语一定受不了,然而胡莱心性坚韧豁达,再加上底气足,居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郭地主不太懂得女人间冷嘲热讽这一套的弯弯绕绕,只单纯觉得那几个女人大概是自逞年纪大,不太会说话,很不把人当一回事儿,便抱歉地对胡莱笑笑:“不会麻将没事,那就随便吃些点心吧,咱们爷儿俩聊聊天,好久没说话了!”
“嗯!”胡莱笑着点点头。
麻将桌上的几位太太顿时不满了,这个乡下丫头怎么油盐不进的?
她们之所以对准胡莱发难,无非是因为她们的孩子被胡莱她们挤了座儿,妨碍了她们和老寿星联络感情。本想让她们羞得站不住脚自己腾位置,没想到还得寸进尺,和老寿星聊起天儿来了!
一个白白胖胖的太太悻悻地看了看郭地主怀里的胡桃,含酸低声道:“真是个人有个人的福分呀!咱们千辛万苦大老远地赶过来送礼,还比不上非亲非故天天见面的泥腿子,这叫怎么说来着?”
她是郭地主的侄女,平常和郭家之间也会偶尔互相走动,自认为在一众拍马屁的胯骨亲戚里算是身份最贵重的一批,没想到还是受了冷遇。
郭地主是她亲二伯不假,然而她却没有想过,自己这个侄女也很有些势利眼。
尽管郭地主家财不少,可谁都知道他俭省克己,并不大手大脚,很难在他这里讨到什么大便宜。这个侄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对自己这个土财主二伯很是看不上眼,来往多以应付敷衍为主,要不是她娘家爹催促,连敷衍都懒得。听说二伯和沈天霸来往密切后,她立即改变嘴脸,变成了热情异常的嫡亲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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