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的好的不仅仅是桂花香,府城的鸭九样与县里的大酒缸同样是红红火火,卖到脱销。经营鸭九样的东家似乎也体会到了这小玩意的重要之处,诚诚恳恳地亲自上门和胡莱他们签了干股文书,每个月派专人送银钱上门。
就这样,春秋两季的租子,桂花香和鸭九样的干股,还有大酒缸的营收,胡莱姐弟仨几乎是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天上就有铜钱哗啦啦地落下来,他们晚上做梦都要笑醒。姐弟仨商量后,决定每个月收上来的钱粮挪出嚼用的部分交给胡莱管,让她熟悉熟悉家用之事,其他的一律由小妹收着。他们并没有觉得让小孩子管着大宗钱财有何不妥,本来也是该小妹收着的。
俗话说钱壮胆气,家里的收入逐渐丰厚起来后,原本一直苦哈哈对待自己的胡莱和胡硕总算舍得正常开销了。胡莱跟着周师娘学着用算盘和记账,偶尔去县里采购的时候,也会买些无实际用途的可爱小东西回来装点房间,胡桃注意到这一点后,非常高兴。
别看胡莱的外表像个英气十足的美少年,实际上她也是相当有少女心的,只是以前生活的重担沉甸甸地压着她,让她不得不用冷漠和粗粝把自己武装起来。如今生活像寒冬过去的初春,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她也敢把隐藏着的少女情怀显露出来一些。尽管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她面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内心深处不是不欢喜。
胡莱和弟妹们商量好,三个人每人每月都是一两银子月钱,老人们每个人则是一吊大钱,原本打算给窦家人也发工钱,他们死活不要,说是在地租上已经占了惊人的便宜,再加上本来就是卖身契,平常没大没小的,如今还要拿钱实在是无颜见人。胡莱替他们算了算,如今窦家人靠地里的产出手里的钱早已宽松,他们两家人住在厢房里并不用交租子,平常吃饭喝水柴炭衣服什么的又都是胡莱他们供给,时不时还有各种各样的馈赠分赐,仅从雇工的角度来看已是相当优厚,便也罢了。
老胡家的人并不知道赛金花他们每个月的具体进项,只是听别人说县里的大酒缸每天都要赚几大簸箕的铜钱和碎银,掌柜的和小厮忙得一头一身油腻腻的汗,一天到晚都没个停歇。据不可靠小道消息说,这掌柜和小厮已经涨了两道工钱——要不是赚的这样多,会涨工钱吗?
刘氏嘴紧,几乎套不出话来,胡老太太只好派胡娇儿远远蹲在赛金花家出庄子的必经之地,有什么动静就回家对她来说,方便知己知彼。胡娇儿是胡家最闲的人,再加上她怀着嫉妒之心,当仁不让地接了任务,睁大了眼睛等胡莱他们。这本来是守株待兔的事情,没想到胡娇儿日守夜守,还真叫她逮到几次;而这几次撞到的场景都叫她眼中喷火,愤怒不已!
“娘!!”胡娇儿回到家里后,激愤地大声告状:“我看到他们啦!”
“怎么着?”胡老太太精神一振:“说说!”
“三丫头穿着绸子镶边儿的衣裳,手上还带了个银绞丝镯子,赶着骡车的样子可神气了!”胡娇儿气咻咻的,眼睛都红了:“她隔几天就去县里一趟,不知道买了多少好东西呢!什么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一车车往家里拖!那漫天花钱的,像是钱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其实胡娇儿这话就有点言过其实了,胡莱隔些时就亲自赶车出去一趟不假,但并不是都去县里,大多是去天柱山拖鸭子回来,要不然作坊那边拿什么做卤鸭呢?即便偶尔去县里,那也是替家里的人带些日常用的东西,比如柴米油盐针头线脑什么的,因为赛金花嫌上门货郎的货不好。
“真的?”胡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有点犹疑:“赛大娘这么宠着他们?”
赛金花大手大脚花钱她信,胡莱也这样抛费,她觉得多多少少有点……
“娘,你太小看赛大娘了!”胡仁冷不丁道:“她手里有上百亩好田地,县里大酒缸整日哗啦啦的进钱,别看那铺子小,可是一本万利的肥实买卖哟!要不然,怎么会大大方方地送几百道好菜给人打牙祭呢?赛大娘没儿没女,肯定把那三个狼崽子当自己养的,这家当可不就由着他们花?”
胡老太太猛地抽了几口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赛大娘自己的钱,爱给谁花谁花,不干咱们的事儿!你们怎么一个个地还杵在这儿,不去做事情吗?咱们老胡家不养吃白饭的!”
胡老太太的态度忽然这样转变,众人都有些一愣一愣的,尤其是胡娇儿,十分不满地撅起了嘴,眼珠子几乎要努出来。可是胡老太太在家里就是天,她说的话没人敢反抗。
当天夜里,胡信刚准备回房睡觉,胡老太太忽然喊住了他:“老四,你过来一下。”
胡信懵里懵懂地跟着胡老太太进了房,他才进去胡娇儿就把门给反手关上了,让试图凑过来的高氏碰了一鼻子灰。
“娘,怎么了?”胡信摸了摸脑袋,有些弄不清胡老太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三丫头他们最近过得可滋润了,你知道吗?”胡老太太冷眼瞧着胡信的反应。
“哦,哦……”胡信有些尴尬,低下头不敢看胡老太太的眼睛。
胡莱他们的生活状况他多少是知道的,即便刻意不去打听,也耐不住高氏又恨又妒地在他耳边唠叨。对于这件事,胡信的感受很复杂,即是庆幸又是羞惭。他庆幸老五没有真的病死,过的反而比之前更好;羞惭的是当初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你没什么想法?”胡老太太继续诱导。
“没有。”胡信老老实实地回答。
胡老太太险些被这个儿子气得个倒仰,暗示行不通,便只能直说了:“老四,从明儿起,你不准下地了,好好在炕上躺着!”
“为什么?”胡信诧异不已:“地里的活儿这么重,我不去又要慢好些。”
“你在地里累死累活,能扒拉出几个钱啊?没出息的劲儿!”胡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用指头戳了戳胡信:“你那三个出息的儿女如今可发达了,成了小员外,千金小姐啦!他们手指里随便漏下来点儿,就够你吃香喝辣的,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胡信垂下眼:“他们不是我的儿女了……”
“谁说不是?骨头里流着你的血,死了也是你的儿女,生养之恩大过天呐!”胡老太太嗤之以鼻:“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朝他们伸手,这不就派给你这么件轻省活儿吗?到时候你什么都别说,全都交给你娘我,我就不信了,你这个做爹的快要死了,他们还当看不见!还有,你装病的事儿不去对外人说,听见了吗?”
胡信唯唯诺诺地应了,回到房里时却是拉长着脸,郁郁不乐。
“娘刚刚把你拉房里说什么呐?”高氏见他回来,赶紧问道。
胡信没觉得高氏是胡老太太口里的外人,便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她,高氏听完后表情非常复杂,冷笑道:“好个脸酸心狠的老太太!真是掐着尖儿占便宜,什么好事都被她给想到了!你这个做爹的装病,到时候得来的孝敬钱我们能分几文啊?不行,我得和老太太商量商量去,怎么说也是你的功劳,凭什么别人吃肉咱们连个汤水都舔不到?”
“别,别去呀!”胡信的脸羞得通红:“娘他们都睡下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高氏不同意:“有什么不光彩了?真要,也是那三个死崽子不光彩!自己亲爹吃糠喝粥的,也不想着来接济接济,光自个儿享现成福咯,也不怕遭雷劈。”
胡信喃喃道:“是咱们当初对不住他们……”
“什么对不住了,那不是咱们没钱,没办法吗?”高氏理直气壮:“有钱谁不给他们看病啊,没钱还能变出来?他们要是因为这个记恨,那才是丧了良心!”
“小点声儿……”
“我干嘛要小声儿,又没做亏心事!”高氏无奈地看着胡信,这个男人千好百好,就是难立起来,算是美中不足吧!
胡老太太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她叫胡信装病,却把这事儿瞒着刘氏,让她去和赛金花说。
“老三家的,老四这样子你也看到了,再不请个大夫来就要废了!”胡老太太对着刘氏唉声叹气:“咱们家什么光景你都清楚,吃喝都困难,那是一点余钱都没有,哪来的钱给他看病呐?老四这回病得有点狠,没一大笔钱怕是兜不住,你去和你东家说说,叫她开开恩,看在孩子面上赏点儿?”
胡老太太这话说得十分可恶。
她让刘氏硬着头皮去要钱就算了,居然还打着孩子的名头,并且不是预支工资,而是“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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