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见季建明的脸色有些难堪，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成立的。
如果这份U盘里的资料真的只涉及到他一个人，主动上交说不定还能增添自己的政绩。
毕竟下马的官员也有不少，而且证据确凿，他主动揭发不仅功过相抵，甚至还能得到表彰。
跟那些人的贪污比起来，季建明手底下的这两个烂尾楼工程都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甚至连厉云先前犯下的私人作风问题都比不上。
他有什么理由藏着掖着？
只剩最后一个理由，资料还涉及到了另外一个人，而且这人的身份极其重要，与他息息相关，且在官场权利上面，是互相掣肘的。
两人各有一处把柄被拿捏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季建明刚才说了那么多，只是想把矛盾转移到工程上面，顺带着把两次烂尾楼工程起底的严重性都归结于自己流年不利。
从逻辑上来说，合乎情理。
但，这是昏招。
季建明再傻，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境上面。
陆建重新将话题绕了回来。
“你刚才说，基层的班子要重组，里面会有厉正书的人往里塞，可监察组的人还没有开始调查，你怎么就断定厉正书会往里塞人呢？”
“说明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跟今天的头条新闻有关，也跟U盘里的资料有关，巧合的是，今早披露出来的招商名单，也出现了不少落马官员的名字。”
“如果一切真的都是巧合，你就不会担心厉正书会在基层做事，所以你真正害怕的原因，其实不是U盘里的资料会把自己送进去，而是害怕掣肘对方的最后一个手段也没有了。”
“你害怕U盘被那个人拿走，然后你身上再没有对方的把柄了，对吗？”
季建明哑然失笑，刚才绕了一大圈，始终没有将陆建绕晕，这多少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看来我不需要从头帮你捋了，你自己已经理清楚了。”
季建明这么说，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陆建再次点了一根烟，闭上眼思考片刻，再次睁眼时，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
“U盘是厉正书的，那两项烂尾楼工程虽然是你一手执行的，但上面审批的人是厉正书，对吗？”
“你猜对了。”
季建明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直言不讳的继续说道：“基层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我没有班底成员留在基层，剩下的人都在今早的头版头条的名单上面，手里总要有一个真家伙留着防身的。”
这种做法不可取，却通常能发挥出奇效。
陆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季市长，你想要在基层打根基，从陆铭的身上下手就是错误的。”
“他的立场绝对不可能站在你这边。”
“理由呢？”
终于轮到季建明发问了，他稍稍正了正衣襟，一本正经的看着陆建。
而陆建只是淡然回道：“下午我刚跟他见过一面，这人是官场老油条，什么样的人能培养出这种人？”
“市委没有，只能是省委以上的，而厉正书的根基在省委，可着力点还是要往上一层，这么一说，你应该也懂了。”
“他背后的那棵大树，一定牵连着厉正书……”
季建明不置可否的点头。
“你说的没错，那你认为，如果调换一下立场，我是厉正书，而你是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布局？”
“什么都不做。”
陆建回答的很快，见季建明满脸惊讶，又随口解释道：“以你现在的位置，肯定不会低下头来帮威海重工收拾烂摊子，而威海重工要自救，光靠威海商会远远不够，我们自己单位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地产公司和上头派来的巡查组打交道？”
“你既然没法出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拖下水，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季建明忍不住想要给陆建鼓掌。
仅有的两次交谈，一次让季建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有正直的胆量，敢于对抗像厉云这样的坏人。
而今天是两人第二次真正的沉下心来交谈，这一次感悟更多。
陆建比他想象的城府还要更深很多。
“你真不像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季建明感慨了一声，随即又笑道：“我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你这般悟性，现在也不会被厉正书踩着一头了。”
陆建赶忙摆手。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因为还是没法理解你今天的做法，让季秘书跟陆铭牵线搭桥，完全超乎常理，我也很难抽丝剥茧，找出一些有利于你意图的动机。”
“但我不认为你是老糊涂了，要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敌人面前。”
“敌人？”
季建明有些恍惚，政敌如果也算是敌人的话，他早已经四面楚歌了。
“敌人这个词用的不准确，在某些意义上来说，我和厉正书其实是盟友。”
陆建并不在意这一点，只是重新将话题绕了回来。
“你真想让季秘书跟那小子在一起？”
“陆铭足够优秀。”
季建明简单回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时间，一脸严肃道：“今天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看在你前次救了我女儿的份上。”
“可你太精明了，无论是从商场运作的层面，还是官场上的行事作风，都不适合跟她在一起。”
这一下，陆建不明白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
季建明原本正打算起身，听到这个疑惑，又重新落座。
“你做事滴水不漏，可你锋芒毕露，竟然敢有胆量跟温倩接触。”
“有时候，在单位办公室里的人，都会小心翼翼的藏拙，这是明哲保身的手段，你犯了此类大忌。”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比如你私下和威海重工的人联系，跟威海商会的人往来，这些都是错误的典范，迟早有一天要将你拖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没让雪茹离你远一点，也是看在往日你救过她的情面上。”
陆建终于明白了，合着季建明看不惯他，是因为这些天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过，陆建还是主动问道：“我出院之后，你一直派人调查我？”
“呵呵，傻小子，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调查的？有时候你自认为疏而不漏的布局，往往都像是沙子一般，迟早有一天会被风吹散，你把握不住的。”
季建明不再多说，拿着公文包起身。
陆建原以为他会去跟季雪茹打一声招呼，没想到径直往外走去。
外面司机一直候在门口，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朝里面张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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