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朝纲已定,现在有何打算?”
“天下百姓缺盐久已,孙儿将从海盐入手,改一改这天下规矩!”
没有太多哭哭啼啼的久别感伤,嘘寒问暖,只是轮流检查了一番陆远的伤势。
陆康悄悄擦了几把老泪,就和陆远在客室中相对而坐。
两杯香茗味道平平,很是清淡,倒是厨房中叮叮当当,不断有香气溢出。
无法想象,天下武职第一人,在外凶名赫赫的讨逆军主将陆远,在自己的皖城,连个自己的府邸都没有。
要么是客居县衙,要么是身居军营。
曾经的陆府,皖城最阔绰的府邸,被其作为粮仓后几近辗转,已然成了书局。
而奴仆婢女则更是无从谈起,到了这晚餐时分,摇曳生姿,娇艳欲滴的小乔,也只能屈尊厨房,亲自煮饭烧菜。
“混账话!国贼已灭,该成家了!”
陆康手敲桌案,白眉飘扬,怒不可遏道:“你少在老夫面前装圣人,做过的混账事就得认!乔家孩子,蔡家孩子,徐家孩子,还有京城那个,都还差个名分!”
他心头复杂,此时稍稍平息,却仍然又喜又怒。
孙儿北上,沙场百战,确实出息了!
不仅是骠骑将军,冠军侯这等显赫武职,单是言行举止,这份不俗气度,就可看出是沙场纵横,指挥千军万马间养出的霸道威严!
这自然让他心喜。
可之前常有人说,他孙儿携大军回归,必然会割据扬州自治,如同董卓霸占长安。
他外表坦然,实则生怕如此,毁了他陆家数代忠良之名!
直到他孙儿从汝南经过,扬州刺史陈温依旧活蹦乱跳,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孙儿既不是孙坚,全凭喜好杀人,也不是董卓这等奸佞,意在霍乱天下!
这就让他心头怒意更胜!
之前那些乱嚼舌根的,他早晚都要好好收拾一番!
无论是老狐狸乔景,还是那混账蔡邕,甚至水镜先生,都得敲打敲打!
不过当务之急,是他孙儿得将一身债还清,赶紧给他陆家开枝散叶!
“祖父不必担心,我欠她们的自然要还!”
陆远不以为意,呵呵笑道:“让天下百姓吃上盐,并非一日之功!孙儿没那么迂腐,功不成则不娶妻!这两件事不耽误,择吉日大婚即可,只是蔡家叔父,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他早有打算,大乔,蔡琰,蔡瑾,徐凤娇,貂蝉都需要一场婚礼,不如一起办了!
大婚之时,刚好相邀扬州各郡太守,趁机敲定扬州规矩!
只是蔡邕还在四处胡说八道,引得一群士子起哄,依旧让他心中芥蒂。
而且大婚时也需要蔡邕配合,众目睽睽之下,那老家伙别再乱来!
“不必理会他,文人嘛,都一个毛病,脾气大,骨头软!”
陆康大手一挥,白须乱颤:“老夫跟他论论辈分,他就跟老夫说三道四!老夫将门出身,以剿匪入仕,兄长戍守京城,血战西凉,他以为老夫是他儒家子弟不成!”
老头儿想到孙儿同意大婚,忍不住眉开眼笑,继续道:“这老家伙之前,让天下文人对我们祖孙口诛笔伐,使得我们祖孙灰头土脸,趁着现在还没结亲,就该让他涨涨教训!”
他针对蔡邕另有原因,只是没法对陆远详说。
“你们论辈分……”
陆远低语一声,一时不知所言。
他们陆家确实是将门之后,终究与文人不搭边。
无论是他叔祖父陆纡,天下第一个与董卓血拼至死的城门校尉,还是他祖父陆康,历史上以七旬高龄,一郡之力,却抵挡小霸王孙策两年之久,都堪称铮铮铁骨,一身勇烈!
只是现在去欺负一个文人蔡邕,这个当世首屈一指的大文豪,总是有些不妥!
这位文人并非软骨头,历史上宁愿忍受极刑,也想效仿太史公完成《史记》,有着罕见的文人风骨!
而且自己祖父还派人去过陈留,想要强抢蔡瑾,此事说起来更不占理……
“祖父,得过且过吧,孙儿已不在意!”
陆远讪讪一笑:“当年之事,毕竟是孙儿抢了琰儿在先,而今即将成为一家人,何必为此事再起干戈!而且蔡叔父屡屡言之有物,着实让孙儿头疼……”
像蔡邕这等人物,自然不会信口开河,所言都是有理有据。
即便是诽谤他揽二乔的动机,他只凭口舌,根本无从反驳。
可惜那是他准岳父,他虽然惯用刀兵讲理,却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事实如此,他当然言之有物!他只是还没想通,此时说你,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陆康老眼微眯,笑眯眯道:“你不必理会此事,权当不知即可!老夫虽然年迈,无法帮你上阵厮杀,但后方事宜,老夫总要帮你照应着!况且此事事关我陆家香火,不容懈怠!”
“事实如此?”
陆远心中一突,试探问道:“祖父,我北上后,你都帮我做过什么?”
他本来觉得蔡邕只是胡说,口才好又碰上事实而已。
但现在听到他祖父所言,却也没那么大底气了!
“商人重利,只要利益够大,他们不惜为利亡命!”
陆康语重心长:“你看透此点,因此将大军后勤交付乔家,希望靠利益让乔家与你同进同退!但你小觑乔家了,他们名为商人,实则有世家底蕴,岂会为了利益而做亡命之徒?”
老头儿白眉一扬,又眉飞色舞道:“老夫岂能容乔家摇摆?索性将乔家孩子北上之事传开,让乔景即便心有不甘,也得倾家荡产相助,与我陆家共同进退!幸好你后面还算争气!”
陆远眼皮一跳,讷讷道:“那颍川发生了什么,蔡家叔父怎么还提到了颍川?”
“北上争锋,这是何等凶险之事,自然要无所不用其极!”
陆康轻捋长须,得意洋洋:“颍川陈家和徐家,既然要来避难,又能对你有所相助,老夫岂会错过!派了队精锐,将他们族中家眷接过来了!至于徐家财富……这倒是个意外!”
陆远捏了捏眉心,问题虽然迎刃而解,脑中却是一阵凌乱。
那群士子没有胡说,这些事儿还真是他的锅,自己祖父生生扣的!
这老头不只散布过揽二乔谣言,还彻底将大乔北上之事传开了!
不只派人去过陈留抢蔡瑾,还去了颍川,将陈家和徐家的族人接过来了!
怪不得周瑜入驻颍川时,有陈家和徐家等世家助力。
而袁绍等人兵入颍川时,这些世家都已人去楼空。
原来是被自己祖父抄了老窝!
而乔氏商行的鼎力相助,不只因为自己大军立威,让乔景彻底放心。
还有自己祖父的一击之功,釜底抽薪,让乔家再无摇摆余地!
难怪后来无论他想干嘛,乔家始终不离不弃,要钱给钱,要人出人!
早该想到,自己无父无母,自幼在祖父膝下长大,结果就被调教成了庐江第一混蛋。
那自己祖父,又能有什么好手段!
自己是庐江第一混蛋,那祖父该算什么!
“还有临淮鲁氏,老夫随意相邀,没想到他们竟真来了!”
陆康老脸抖了抖,干巴巴笑道:“老夫之前担心你败北,想用他们的战马给你东山再起!现在用不上了,他们却扎根下来,还带着婢女,好像坏了皖城规矩,这个你处理下!”
陆远神色一僵,没有回话。
他和鲁肃有约在先,可以把皖城作为临淮鲁氏的退路。
对于临淮鲁氏到来,他倒是能分析出一二。
徐州陶谦在虎牢关败得太惨,逃回徐州的士卒百不存一,徐州怕是早已因此大乱。
像临淮鲁氏这样四处伸手的家族,同样也是四处树敌,当逢乱世,不堪一击!
来此避难跟自己祖父关系不大,主要是因为鲁肃,深知皖城详情。
只是依旧带着奴仆和婢女,这一点绝不能容!
“你摆什么臭脸,只有鲁氏一点意外,其他不是都挺好吗!”
陆康老脸一沉,白眉紧皱:“乔家,蔡家,徐家,和京城那孩子都不错,在商行,医馆,报社,书局和县衙各司其职,将来都会是你臂力,还要强于我们这些老家伙,你不可辜负了!”
老头儿嘀嘀咕咕:“可惜会稽郡唐家之女身份尴尬,不宜招惹,否则你要走海盐一途,倒是有条捷径!”
他对自己孙儿很是满意,相比其他族中子弟,不知强出了多少!
北征匡扶大汉,南下救护黎民,身居高位而心系百姓,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可惜海盐一事,联姻的办法行不通,弘农王妃的身份太过敏感。
他忠于大汉,却绝非忠于一个妇人,就算会稽郡太守唐瑁不顾做些,要为其女弘农王妃招亲,他也不会让自己孙儿卷入这场是非!
之前蔡邕还说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话,此事他得尽快问清才行!
“祖父放心,孙儿都明白,不会辜负她们!”
陆远强颜欢笑:“祖父尽管保重身体,不必为孙儿这些琐事忧虑!改日孙儿弄些棋牌类物件儿,让你和乔叔父,蔡叔父等人闲时把玩,也好老有所乐!”
他听着这老头嘀咕,心头不禁一阵无奈。
这老头遇事不决则已,有了决断就无所不用其极,太过激烈!
自己的事情本就见不得光,哪敢让这老头随意插手!
而且这老头白发白眉白须,看着让人心酸,实在不宜再劳心劳力!
到时弄个象棋围棋出来,让他发扬国粹,颐养天年吧!
“好了,你这一身伤势,也得好好休息!”
陆康长身而起,看了看厨房,压着嗓音道:“记好了,之前诸事,都是你私自所为,与老夫无关!毕竟你是掌兵之人,不用在乎虚名,担得起!”
他说着手捻长须,扬长而去。
陆远瞠目结舌,看来之前诸事,都是以自己名义做的!
自己祖父依旧光明伟岸,一身轻松。
可自己来日,怎么面对乔景和大乔……
“祖父走了?”
这时,小乔衣袂飘飘,端着餐盘中几碟小菜,盈盈走入客室,美眸一闪,稍稍局促道:“夫君,祖父和陆逊都这样,一到饭时就走,肯定是嫌我厨艺差……”
陆远看着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的小乔,由衷一笑:“无妨,为夫喜欢!”
小菜上桌,陆远当即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他一路要么吃着包子,要么吃着烤肉,清淡爽口的小菜,早已成了美味佳肴。
“婉儿,与为夫一起,委屈你了!”
陆远轻声感慨:“为夫并非故作姿态,以县衙为家以示清廉,只是北上时并未多想……明日你就让鲁肃挑一处好房宅,要皖城最大的,我们出钱买!又不是没钱……”
他两世为人,始终居无定所,只有军营或战场,对家的概念反而最浅。
此刻见小乔在县衙内忙碌,才心有感触,决心给自己立个家!
起码得是自己的地方,让小乔不必拘谨!
“婉儿从未因此委屈!”
小乔明眸扑闪,眉目向外一挑,咬着嘴唇软绵绵道:“夫君,夜深了,你看外面……”
陆远扫向窗外,只见外面夜色已深,皖城却依旧灯火白昼。
大军回归,让皖城一直喧嚣至今,却也更显超然。
人人皆知,天下再乱,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盗匪,敢在此时盯上皖城!
一个个军中将士刚刚摆脱军务,正纵马狂奔,老鸟归巢般,急不可耐!
一群宫女已经在县衙内有了临时居所,似乎在感受着皖城的一切,渐渐心安。
“婉儿,是我糊涂了!”
陆远眸光一亮,笑吟吟道:“兄弟们浴血沙场,是为了建功立业,不负一身武艺,也是为了家中娇妻!反倒是我,刚刚光想着屋子,却忘了娇妻!”
他抄起小乔腿弯,大步流星走进内室。
小乔俏脸霞红,羞不可耐:“夫君,我只是想说,我没因屋子小而委屈,只因外面最亮的灯火,姐姐所在的医馆而难堪……”
她声音越来越小,裙摆翻飞,只觉得身上越来越轻。
没一会儿,小乔玉体横陈,娇羞无限道:“夫君,你听明白了,却故意装糊涂对不对……”
睡榻渐渐吱吱嘎嘎晃起,小乔哼哼唧唧,似哭非哭般轻吟,再问不出完整的话……
陆远化身一头老牛,心无他物,只有辛勤耕作。
久别胜新婚,既是天道,也是人伦,此间妙,不足与外人道。
“夫……夫君,你旧伤未愈,明日……明日还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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