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这一日,上巳佳节,正是宴饮游春的好日子。
这日,园里的婆子们大发慈悲,准许小姑娘们四处闲逛,赏春游玩。于是春蕊初绽的园中,处处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葛馨宁称病不肯出门,却向厨房要了些瓜果,点了三炷香供在桌上,在屋子中央置了个垫子跪下,久久无力起身。
三年前的三月初四,是镇国将军一案所有“案犯”处斩的日子,天下皆知。
此后每年的这一日,民间都会有人偷偷祭拜,却几乎无人知道,在镇国将军处斩的前一天,几位受其牵连被官府抄家的文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裁,以免受辱于小人之手。
葛馨宁的父亲葛从善,便是这些文臣中的一个。
那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以至于葛馨宁后来回忆的时候,几乎只记住了一个“冷”字。
可是三月初三,原本该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日子啊!
恰如今日,园子里的欢笑声终日未绝,在葛馨宁听来却是格外刺耳。
今日本该是她正式除孝的日子,可是父亲是“罪臣”,根本不许戴孝,又如何能够“除孝”?
父亲和外祖父一生忠正,最终却落得个含冤而死的下场,连祭奠都不能光明正大。这冤情若不昭雪,亡魂如何能够瞑目?
葛馨宁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煎熬。如今三年已满,她也已经长大,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吧?
五爷是否还记得当初对小皇帝的承诺?经过前几次的事,他或许已经厌憎了她。所以,他应该会选择尽早把她送走吧?
葛馨宁感到胸口隐隐有些抽痛,忙用手按住,缓缓站起身来。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或许她该到园子里去走走。
不为看那初春的鹅黄嫩绿,只为多看一眼这个“家”。
本来,父母双亡后,他便没有家了。
虽然叔父念着血亲一脉,把她接到家中照顾,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个不祥的孤女,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多吃一口饭,都是惹人生厌的。
叔父离京外任之后,婶母多方刁难,逼她舂米煮饭、担水劈柴不算,最后干脆把她打包卖掉,彻底离了眼才算干净。
那样的地方,怎么能算“家”?那样的人,又怎么能算“家人”?
葛馨宁曾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家”了,可是此时想到要离开,她却忽然生出了浓浓的离情,仿佛一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就要在生命里成为过往了。
东边的长廊,是她初来的时候走的,那时她一身狼狈,远远跟在五爷的身后,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心;园子门口的那一株桂树,五爷曾在那下面立过,那天是初雪,他一袭红衣,映得满园的雪都生动起来……
葛馨宁的脚下忽然顿住了。
园子已走了大半,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心里一直在想的,其实并不是这座园子。
这个发现,让葛馨宁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她扯过一根鲜绿的柳条,用力折了下来,拿在手中四处抽打着,仿佛这样就能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事重重的葛馨宁却不愿回房,索性找了一处亭台,在石上阶坐下,靠在栏杆上仰望着天空,不知不觉竟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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