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拖拉机制造厂的办公楼楼下。
那些叫嚷哭嚎的老家伙们。
在哭嚎了一阵儿之后。
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孙俊豪更是面色狰狞的瞪着这些老东西。
他喘着粗气,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双眼瞪得滴溜圆。
“你们……”
“都是当年,全国大下岗时期,卷款跑路的工厂领导?”
“你们这群蠢货,在国外待的好好的,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啊!”
“不对劲……”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巧合。”
“是有人故意,设计了这一切。”
““他们”先是在网络上,通过网络诈骗的方式,把我们的钱都给骗走了。”
“之后又发消息,把我们引诱到这里。”
“为的,就是让我们互相残杀。”
““他们”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座废弃的工厂里。”
那些哭嚎的老东西们,这一刻惊恐的纷纷对视。
“是谁要陷害我们?”
“还能是谁……当年厂里的那些工人……”
“不可能,他们没这么大的本事,他们除了干活儿什么也不会。”
“那就是那些工人的孩子……当年厂区里的小孩儿们,他们长大了?来找我们复仇了。”
“跑!跑吧……不能继续再待在这间工厂里了。”
“跑去哪儿啊!还能跑去哪儿啊?你们看看周围……这里是工厂,这里,就是“他们”专门为咱们挑选的埋骨之地。”
“那个王八蛋,没准儿也在这间工厂里,看我们的笑话……小畜生,滚出来。老子可是你爹娘,当年的领导,小王八蛋,滚出来。”
……
那些老东西,在办公室大楼下,大喊大叫,但根本无人应答,只有阴冷的风,从他们身边吹过。
把他们吹了个透心凉。
而办公室大楼的天台上。
扛着摄影机的李虎,悄悄的,把延伸出去的摄影机往里面收了收。
让摄像头,不至于被楼下的人发现。
随后他转过头,表情怪异的盯着身边的林弦。
一旁的白乔楠,也秀眉微蹙,看着林弦。
林弦注意到了白乔楠和李虎的眼神,挑了挑眉。
“你俩看我做什么?”
“你俩不会怀疑,报复这群老登的人,是我吧?”
“开什么玩笑?”
“我是那种人吗?”
“我一个殡仪馆的入殓师,电脑操作水平,也就比小学生强一点,熟练掌握的也就“word”文档,电脑游戏,只会玩“植物大战僵尸”,“森林冰火人”;以及“死神大战火影”!”
“我有那种本事,我会在殡仪馆打工?”
“再说了,我和这群老东西,无冤无仇——从我爷爷那辈开始算,我家三代,都是穷人,但没有工人。”
白乔楠眨巴了几下眼睛,点了点头。
“说的有道理。”
“那报复他们的人,到底是谁?”
“他们意识到了这里是陷阱,会不会逃跑啊。”
一旁的李虎扛着摄像机,却摇了摇头。他一手扶住摄影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耳朵里佩戴的耳机。
“跑不了……”
“导演组那边,通知我了。”
“直播间已经彻底炸锅了,警察也正在赶来的路上!这群蛀虫,都得遭报应,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为当年的那些下岗工人,出的这口恶气……”
夜风吹过办公楼的天台。
林弦的白色衬衣,被吹得猎猎作响。
“谁知道呢?”
“没准,就是个收钱办事的打工人。”
“警察都要来了,楼下的这些老东西肯定是跑不掉了,但当年那些受尽苦难的下岗工人,他们的好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来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往前走呢?”
林弦低声的喃喃。
但没人能回应他。
就连魏若来和隋文清,也沉默不语。
可林弦,不知道的是。
他的感慨……
在京城之外,却有人,在回应!
东北,奉天市,西铁区。
这里是奉天市,最重要的工业区。
各种高楼大厦林立……但在高楼大厦的后面,也有像是上世纪的破旧楼房,穿插其中。
其中一间低矮的红砖平房前。
一个穿着汗衫的老人,在红砖矮房前,支起一张小方桌。方桌的这边是坐在马扎上的汗衫老人。方桌的另一边,则是有些坑洼的柏油马路。
方桌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瓶连标签儿都没有的劣质白酒。
那碟花生米的后面。
还摆放着一个屏幕碎裂了一角的智能手机!
手机上显示的画面,竟然正是“怦然心动”的官方直播间。
穿着汗衫的老人低着头,此时像是要把脑袋都钻进手机屏幕里。
随后他又抬起头,拿起桌上的劣质白酒瓶,往自己嘴里狠狠灌了一口。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很快,他又嘿嘿笑了两声。
“老王头跟我说,我们当年的厂长,上“电视”了,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没想到,还真能看见这个王八蛋……行,他的双眼被戳瞎了,我们这些当年被他害惨的下岗工人,也算出了口个恶气,要是能把当年,被卷走的安置费,也拿回来,就更好啦……我的病,没准就能试着去治一治了。”
穿着汗衫的老人,自己孤寂的坐在马扎上,喃喃低语。
接着,他又猛灌了自己一口白酒。
他的脸彻底红了。
本就浑浊的眼睛上,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娘的……我,李狗成,当年西铁区,钢厂的浇铸工人,怎么就混成了今天这副鬼样子?”
“当年,在工厂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来着……每天要从职工宿舍出发,要光着膀子走过几百米的巷道去干活;巷道里,里边充满了夹着煤渣的二氧化硫,透着炉子的火花闪着光,跟那电影里的,未来世界似的。”
“那是二十年前西铁区,当时的西铁区里,遍布了这样的工厂!”
“工厂里除了技术员以外,没有严格的工序分工,大家会什么就干什么,今天你在浇铸堆旁倒腾燃料,明天就要清理工厂废水结成的冰。”
“除了头顶的安全帽,整个工作流程没有任何安全系数可言,伸手就能碰到两千度的铁水!下班之后的所有活动,都在宿舍里完成。一张桌子可以打牌吃饭听收音机,还可以洗澡的时候把脚放上去搓泥,在饭缸里还能挑出几根弯弯曲曲的毛,然而通常情况下,是找不到肇事者的,只能骂一句“草你妈”然后继续吃。”
“在工厂里啊,打架什么的也是常事,出门在外钱都得贴着肉搁,少了几块钱或者发现有人装病不上工都会引起人民群众的公愤。工厂里上班不用打卡,大家都是互相监督,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活干,但上工一定得自觉有“眼力价儿”,看谁累了就上去帮把忙,要不然东北汉子分分钟教你怎么做人。”
“打完架,还得继续一块干活!”
“在厂里,虽然过得也没那么好……但是大家依然,以作为一名西铁区的工人为荣!”
“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我们西铁区当年的厉害,人人都骑自行车,放到全国也是工业重镇,那会小伙子只要是能进工厂干活,小姑娘们都挺着胸往上蹭,进了工厂你就算是国家的人了,国家管你吃管你住,管你生老病死,进不了工厂,你屁也不是。”
李狗成,真的是醉了,他打了个酒嗝儿,醉眼朦胧,他周围没有一个活人,他满腔的仇怨,无从发泄,只能对着面前的手机,不停说话。
“可是,时代一下子就变了,二十多年前,国家大撒把,一家又一家的工厂倒闭,工人不是下岗就是买段,留下的都是资历老的干活麻利的。慢慢的,活也没那么多了,但是我们都习惯了,下海做二道贩子我们干不来,只能留着继续干活,没准哪天政策改了,待遇就又好了。”
“可是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一天……但对付活呗,还能死咋的?”
“挣得少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有活就干,做苦力。有孩子的更憋屈,老婆为了给孩子教学费,还要到黑舞厅陪汉子跳舞,一晚上也能挣个十几块。我们那个工人区有结婚的不住宿舍,但是没钱交不起供暖费,晚上烧煤取暖活活在家全熏死了。这是常事儿,大部分熏死的都是老人,年轻人少点。”
李狗成此刻,把手机举了起来。
直播间的镜头,此时对准的,正是林弦。
李狗成,盯着林弦的侧脸。
“年轻人,你刚刚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往前走呢?我告诉你哈……走不了啦!时代,早就抛弃我们啦!”
“我们一辈子都在避免被环境撕碎灵魂,避免被时代吞没人生。”
“不过话说回来,这王八蛋狗厂长,要是能死,我们的安置费,要是还能拿回来,那我还是能乐呵几声的,我会去工友们的坟头,跟他们报个喜讯……也不知道这样的场景,能不能看见……这场景,就跟梦里的景儿似的。”
“真能美梦成真吗?真想那梦境成真啊……这样的美梦,我已经做了二十多年……”
……
东北,夫余市,横穿夫余市的铁路边。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正沿着铁路行走,她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饲料袋子……
袋子里,装着各种废品,主要是水瓶子,也有纸壳子。
这条铁轨线路,是她的最后一站了。
她之所以回到这里。
是因为她的“家”就建在铁轨边。
或许是因为捡垃圾无聊。
也或许是因为害怕走夜路。
老妪的手里,攥着手机——是那种只需要几百块的二手老式智能机,能微信支付,也能打开短视频软件。
而老妪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画面,竟然正是“怦然心动”的官方直播间。
老妪背着饲料袋子,沿着铁轨走的时候。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声响,偶尔也看几眼手机屏幕。
但就在这时。
老妪的脚步,忽然一顿。
她听到了林弦的疑问!
她在手机这头,幽幽的一叹。
“都快要入土的人了,怎么往前走啊?”
“工厂倒闭了,我儿子也死了。”
“儿媳带着孙子改嫁,全家就剩下我一个了。”
“但我还不想死……我想治病,我想多活几年,我想再看一眼我孙子。他应该和他父亲,长得很像吧!再看一眼我孙子,我就能死而瞑目了。”
“儿啊!娘得活着。”
“你的儿子,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你老婆……你的前妻答应过我,等孩子,考上了大学,就把孩子,从南方带回了,给你扫墓。”
“我要把钱攒着,给孙子,包一个大红包。”
“等见过了孙子,娘就能去那边找你啦……娘得告诉你,你儿子长啥样,对不对。”
“但卖废品,挣的钱太少了,娘这身体,还得吃药,要是这些年,拖欠的退休金,能补上就好咯……”
“儿啊,也不知道你投胎没有!你要是已经投胎了,娘到了那头,肯定是看不见你啦,但这样也蛮好,你得往前走,别回头……往前走……”
……
南方沿海,鹏城。
会展中心前的十字路口。
当其他人还沉浸在睡梦中时。
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等活儿的农民工。
这些农民工,大多都是中老年人。
他们在等劳务中介,过来招人,去打零工。
运气好的话,他们能接到一天二百块的工作。
一个五十来岁,满脸褶皱的工人,正蹲在路边,嘴里叼着一支廉价香烟。一只手抓着手机——他只有一只手;手机横在他的掌心里!
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的也是“怦然心动”的直播间!
他的旁边。
有略微年轻一点的工人,碰了碰他。
“老胡,太困了,劳务中介还得等一会儿才能过来。”
“你讲个段子吧,这里就属你最幽默!”
蹲在地上的老胡,没有转头。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珠子,都像是要掉进屏幕里。
“我啥时候讲过段子?你看我像不像段子……”
旁边的工人,哈哈大笑。
“你们东北那嘎达的,说话就是好玩儿。”
蹲在地上的老胡,撇了撇嘴。
“说多少次了,我们说的都是普通话,没有口音,没有口音的……”
老胡愤怒的咒骂了两声。
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屏幕。
“张明德,你也有今天啊,老子可被你给害惨了。”
而就在这时,蹲在马路边上的老胡,听到了林弦的叹息。
他也跟着,幽幽的叹了口气。
“一直对付过呗,不然还能咋整?”
“往前走?说得容易……我当年在厂里,是劳模,是钳工,可是在车间工作的时候,我负了工伤,变成了残疾……因为张明德这个王八蛋,我的安置费,补偿款,都没了。”
“我当年就在工厂外面哭,工厂外的大街上,却在放着歌……“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可我不明白,凭什么,就让我们这些工人,从头再来?怎么从头再来。”
“我的手都没了。”
“诶……怎么往前走呢?至少张明德得死吧,至少能把我的安置费和补偿款,都还给我吧!我他娘的……不想在这边儿打工了,我想回家……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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