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里,坐在驾驶位上的陈芷蕊,依靠车灯的照耀,也看见了前方道路上,哭泣的老妪。还有把老妪团团围住的那一群中年男人。
陈芷蕊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她先是狂按喇叭。
随后一脚刹车。
直接把面包车停止了那群中年男人的前面。
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被吓得面色惨白。
因为刚刚,差一点,他就被面包车的车头给撞到了。
而与此同时。
面包车的驾驶位车门和副驾驶位的车门,同时开启。
陈芷蕊和林弦,几乎是同一时间从面包车上跳了下去。
林弦径直的走向那个老妪,把老妪护在身后,随后皱着眉,面目狰狞的瞪着那些把老妪团团围住的中年男人们。
眼前的具体情况,他虽然还不了解。
但这个老妪,一定和那个从小庙中,那无头的亡魂,关系匪浅。
魏若来跟在林弦身后,声音低哑。
“那座小庙,就是我记忆里的城隍庙……可我记忆中,高祖兴的亡魂,是有脑袋的。”
林弦暂时没空回应魏若来,但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必须护住老妪。
他抬起头,怒目圆睁。
“干嘛呢?”
“乡间小道,就随便欺负老年人?”
“害臊不害臊?”
陈芷蕊也站到林弦的身边。
“诸位刚刚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面包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拍摄下来了。”
“我觉得还是报警吧。”
“你们刚刚的行为,涉嫌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
随后陈芷蕊又瞥到了。
这群中年男人的最中间的那个梳着三七分头发,带着圆眼镜的中年男子,手里一直掐着的合同纸。
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
“胁迫他人签订合同,构成强迫交易罪,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那名头发梳成三七分的中年男子,立刻把手背到身后,那张合同纸,也被他藏了起来。
而更让这群中年男人心慌的是。
林弦和陈芷蕊冲出来后。
从那辆面包车上。
又跳下来四个彪形大汉。
他们的肩上扛着摄像头。
镜头直接对准了那些中年男人的脸。
那些中年男人,立刻遮脸的遮脸,低头的低头,还有的竟然想用手把摄像头的镜头挡住,但却被李虎直接打掉了他们的手掌。
他们只能开始叫骂。
“不要拍!你们凭什么拍我的脸。”
“你们这是侵犯我的肖像权。”
“你们是记者?他妈的,谁找的记者?”
“我们可没动那个老太婆,我们就是找她签个合同。我们全程都没动她一下。”
“有话咱们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拍脸。”
……
林弦眼神冰冷的看着这伙人。不由自主的嗤笑一声。
“有话好好说?”
“这时候知道有话好好说了?”
“你们刚刚欺负这位老婆婆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有话好好说?”
头发三七分,带着圆眼镜的那个中年人,一下子就急了。
“谁说我们没有好好说话?”
“我们和她一直在友好的沟通和交流。”
陈芷蕊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是吗?”
“这位先生,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真是厉害。”
“可我分明看见,这位老婆婆,哭得肝肠寸断!”
“这真的,和你们没关系?”
随后,陈芷蕊,又扭头看向那个老妪。
“婆婆,您自己说,他们看着你,不让你走,是为什么?”
“你不要害怕,我是律师。”
身材矮小的老妪,粗糙干瘪的小手,死死抓着手里的花篮。
她的眼泪,这一刻,怎么努力,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
指着身后的那间小小的庙宇。
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呜咽着开口。
“他们逼我同意,拆了这座小庙。”
“这小庙……不能拆!”
“里面供的,是打鬼子的英雄。”
梳着三七分头发的中年,一下子恼火了!
“去你妈的,死老太婆。”
“你别瞎造谣。”
“摄像头可是在这儿拍着呢。”
“我们查过县志,里面根本没有关于这座破庙的记录。”
“这庙是你私建的,为的就是占地。”
“你这个死老太婆,看着老实,怎么那么恶毒呢?”
“就算没有我们,这座破庙,也是私建的,是违章建筑……迟早要拆。”
被咒骂的老妪,听到小庙,迟早被拆,一下子就慌了。
她抓着篮子,不停摆手。
“不能拆……”
“求求你们别拆掉这座小庙。”
“这座小庙,是我活着的最后念想了。”
那名梳着三七分头发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竟然主动转头,看向李虎的摄影机。
随后抬手指着眼前的老妪。
“看见了吧!”
“这死老太婆说漏嘴了吧。”
“这破庙,就是她私建的。”
“什么打鬼子的英雄!”
“都是瞎编的。”
“里面就一座没头的塑像。”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们这群记者找来的。”
“但你们随便去镇子里问问,整个镇子的人,都可以作证。”
“这死老太婆,几十年前就有幻想症。”
“她总是跑到这座小庙里,躲在管那破庙里的无头雕塑,叫“哥哥”!尤其是打雷下雨天。”
“她年轻的时候,镇子里的人,就觉得她是个疯婆子。”
“不爱说话,这么多年也不嫁人,就守着这座破庙。”
“我跟你们讲,镇里这些年,已经很照顾这个疯老太婆了。”
“我叫王恒志,是镇里,正儿八经的企业家,镇里的几家酒楼还有农家乐,都是我开的。我敢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你们问问这个死老太婆,她敢吗?”
头发梳成三七分的中年男子,越说越得意,下巴也越扬越高。
“还有这个破庙!”
“我都懒得骂。”
“几十年前,这座小庙,还是有不少人来祭拜的!村民们,信了这个死老太婆的鬼话,以为这庙里,供奉的真的是一位先烈。”
“可渐渐的,大家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庙邪门啊!”
“镇里最邪门的就是这破庙。”
“好几次,镇里的孩童丢了,都是在这破庙门口找到的。大家伙都怀疑,这庙里有脏东西……那脏东西,把镇里的孩子,拐到了这里。”
“要不是那群孩子的家长,把孩子及时找到,那些小孩子,没准都在这座破庙里遇害了。”
原本只是呜咽的老妪,这时忽然不哭了。
她本来浑浊的双眼,此时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头发梳成三七分,带着圆眼镜的中年男人。
她的表情。
让原本得意的王恒志,有些发怵。
“你瞪我,也没用……这就是一座破庙……你没有证据证明……”
可王恒志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让所有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矮小的,之前只知道哭泣的老太婆。
这一刻,竟然像疯了一样,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地向着王恒志的胸口撞去。
她像一只老迈,又愤怒的兔子。
对着王恒志,又抓又咬。
林弦连忙靠过去,想去拉住老妪——他不是想阻止老妪打架,而是因为老妪太过老迈,他担心老妪在和王恒志扭打的时候,那名老妪受伤。
可就在这时。
林弦看见了,老妪的脸上,悲恸凄苦,远超愤怒。
“不准你侮辱我哥哥!”
“他是保卫金陵城的英雄。”
“他没被记在县志,是因为,他本来也不是溪乔镇人,他当年因为不肯随部队投降,和几个要好的战友,叛出了部队。”
“他们为了保卫金陵城,全都战死了,身子被剁成了肉泥……脑袋也被砍掉了。”
“他杀了很多鬼子,救了很多人的!”
“他把很多学生,孩子,都护送到了安全区啊……”
“我当年,好不容易,跑到安全区的时候,一个叫“李雪如”的女学生,亲口告诉我的,我的哥哥,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她就是被我哥哥救下来的……”
“我家里,本来有我哥哥,当年当兵的照片的……有的!”
“可是鬼子杀进来的时候,我家被一把火烧光了,什么都没了。”
“只有我记得他……”
“他叫高祖兴,是当年八十八师的一名战士,他不是叛逃的士兵,他是英雄!”
“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不相信啊……”
那个老妪的声音越发撕裂。
林弦连忙拉住老妪。
他们的身后,有晚风,穿过那座小庙,风穿过庙堂,发出类似“呜咽”的呼啸声……
那呼啸声,也带着悲凉。
那老妪依旧死死盯着王恒志。
这一刻,老妪,披头散发,像是真的疯了一样。
她竟然去扒自己的衣服。
林弦连忙拉住。
可老妪还是趁机解开自己衣领的扣子。
露出满是褶皱的皮肤和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为什么不信?”
“你看看我啊……”
“看看我身上的伤疤。”
“我家当年,就住在金陵的绣花巷。”
“鬼子打进来前,我哥费了好大的劲儿,给家里递来了一封家书。”
“信上他说,倭寇已杀到金陵城外,部队长官,虽明面上,做出与金陵共存亡的样子,但私自都为自己准备了退路,金陵不见得能守住,望二老快带弟妹,出城逃难,以保平安!至于不孝子,高祖兴,只能愧对二老养育之恩,敌攻势未衰,前途难卜!儿自参军以来,已决心,以死报国!决不投降!若能死在抗战报国前线,荣幸之至。堂堂军人,决不贪生怕死而负国家民族,我死国活,我国家,绝不会亡!”
老妪哭得越发大声……
“可那封家书,送到的太晚了……”
“我爹娘,准备好一切,准备逃难出城的时候。”
“那群恶鬼,已经杀进来了。”
“他们冲进了我的家。”
“我跪在地上,求鬼子,不要杀我的爸爸,他们打我,把我的耳朵打出血来,他们又把我抓到外面,一个接一个的过来……他们都欺负我。”
“我妈妈倒在血泊里,她还没死,眼睛看着我,眼泪直掉!”
“之后他们又把我抓到一间小屋子,里面都是,和我一样,被抓来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我在那里面待了七天,满身的伤疤,腿也断了……”
“我闭着眼,不说话也不反抗,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到了外面的死人坑里。”
“那天下雨,他们没来得及掩埋。我就爬了出来,爬到了河边,又沿着河道爬,一路爬到了洋人建的安全区……”
“可那一路上,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
“很多同胞都死了。”
“那些死去的人,是我的同胞,也是你们的……”
“投降的军人,平民,老人,妇女,孩子……他们都不放过,他们的刺刀上,挂着还不足月的婴儿的尸体……”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
“我们终于打赢了。”
“战争结束了……”
“他们投降了,投降的鬼子,可以坐船回家了……”
“可凭什么呀,凭什么?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打败了,枪一扔,就不打了!回家?连畜生也要回家?畜生都可以回家,可我的家呢?我家里八口人,就只剩下我还活着了……只剩下我了。”
“我没说胡话,我不是疯子……”
“真的没证据吗?我就是证据,我是证据……”
“你看看我呀,我……就是证据!”
玄青色的夜幕下。
小庙前。
那名老妪,没了力气。
哪怕林弦拉着他。
她的身体,也无力的往下滑落。
只有她的哭声,仍旧尖厉的直冲天幕。
她哭着……
哭得撕心断肠,撕肝裂肺。
哭得陈芷蕊别过头去,偷偷抹眼泪,哭得林弦咬着牙,神色悲凉。
哭得原本神色得意的王恒志,张大了嘴,他茫然无措,只敢低头看自己的皮鞋。
哭得周围的人,都低下头去,不忍卒听。
哭得穿过小庙的风声,呼啸得更加尖锐,似乎那座小小的庙宇,也在跟着老妪,一起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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