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前一队人马避着人匆匆归返,华皎下马后刚一入府便见着了宫人正同夫人回禀,"夫人放心,侯司空命我等来传话,御医处今晨问出的信儿,大将军手足已经渐渐有了气力,身边人暗中……说的,皇上这几日忙着让大将军恢复气力,定是无碍的。"
华皎也只听见了三言两语立时高兴异常,过来就同人说了了三两句直劝夫人高兴些,他身后人护着些东西躲躲闪闪,郁书抬眼看见了,只低声问了一句,"这是……"
他赶忙摆手遮了,"宫里有用的,待得司空得空就要经手带进宫里的。"
韩夫人今日挽了个松散的发髻,脸色却从入春后一直不好,穗儿被前些日子夫人想不开的事情吓坏了,至此之后寸步不敢离开她,只怕再出了什么纰漏。
但是夫人却好似想通了些什么,不再整日盯着一身嫁衣出神,忙着前后照料老爷,事情多一些,倒好似心情缓和多了。
屋子后的金午时花一季又一季,这般的时日开得却茂盛起来。
郁书也便谢过传信的人,扫了两眼他们并没说什么,一直到余人散尽,她只是安然示意华皎不用担心,"大将军同我说过一些,宫里要紧的东西定要顾好,我虽是妇人,但这事既然事关重大,眼下大将军又受了重伤,且先放在我房里吧,不然你们人人每日也都有要紧事,若再交给旁人了,我也不能放心。"
华皎只知道韩子高按日子让他去寻这东西回来,具体要做什么他一知半解也想不明白,哪知晓此物事关重大,只当是有用罢了,这一时他思量片刻,侯安都如今也是位高权重,日日要务紧急,一时半刻赶不上经手,这两日总需个妥善的地方把这重要的药材存好才是.
既然夫人也大致知道一些,一家人总是无碍的,他笑着把一只暗色小匣子交给郁书,"皇上已经命司空上呈,夫人切勿看顾得当,若是司空来取夫人才可交出。"
郁书自然应着,"放心,我知道分寸。"
屋子里这几日因着暖起来换了淡色的薄纱,雕木的隔栏里透出外门的光线,地上一片斑驳,她兀自护着那盒子回屋来,小小的匣子,打开来只是些药材而已,她看了很久,抬眼见着穗儿在外间收拾起什么,这丫头躲躲闪闪就似不知往哪里放一般,郁书一时只随意问了句,"什么东西?"
她支支吾吾,引得夫人不得不绕出来,"怎么了……"刚说完自己先愣住,丫头抱着一些精细好看的小缎子衣裳,还有给孩子的小锦被发怔,眼看着又要惹夫人伤心,穗儿自己先害怕起来,赶忙捂着不敢让她看,"夫人……我这就收了,这就收了去……"
郁书站在原地看着,一只到穗儿慌张张的就想往外跑去她才一把唤住她,强压着满心的凄苦只抬手接过来,"让我看看。"
当时他出征在外,她一个人给孩子绣的小东西,还有准备下的小玩意。
闪闪亮亮,还有爹心心念念说要给孩子的小手串,多少人对这孩子抱了天大的期许。
她忍了那么多无法言说的苦痛,最终生下了她,却连抱一抱他都没有机会。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他现在是皇长子了,天底下最金贵的东西也都要堆在他身边的,可是他亲娘想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一群……畜生。
她想要把他们统统都咒入地狱,那座恢弘宫室里的所有人,一草一木,丑恶嘴脸,抽骨剥皮不足矣。这一辈子郁书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强烈的念头,挫骨扬灰,必须要让旁人付出代价的恨。一个女人所有的苦都被他们一手抹掉了,还带着堂而皇之的尊贵幌子。
她的孩子……
穗儿眼看着夫人眼底的狠怨无法压抑,扯了那些东西忙着劝,郁书却一把推开她,突然跑去妆镜前翻找什么,"去拿件外衫来,快去!"
丫头踉跄着跑过去取了外衫来,这看着夫人翻找出了一只纯金的梳子来,穗儿只怕别是又要出事,低声问着,"夫人……这是要出去?"
"我要入宫去。"
穗儿不由拦着,"夫人,若是能见着大将军,司空大人早便去了,还有华大人去过……皇上不准的。"
更何况这种情势总是谁都明白了,韩夫人再去……惹怒了皇上谁担待得起?自古君王天下生杀俱是浮云之事,若说便是诛了你全族你又有何言辞?
谁能同皇家相抗?这种事情怎么也都是没了法子的。
郁书却握紧了那金梳想起当日皇后的话摇首,"我去看看孩子而已……无事。"她看着穗儿忧心忡忡最终呼出一口气来拍拍她,"我不会再寻死,穗儿,你放心,我见到孩子了便会回来……我只是……"
只是想抱一抱他啊。
她盯着那些摊开的小衣裳最终痛苦无言,转身转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
孩子的哭声渐渐平息,皇上一直不肯其他人抱走照料这个孩子,只命嬷嬷们都留于明福宫里,谁都知道这中宫之子简直就是一出生就得了天大的宠爱,却连宫人很难见,并没出过中宫一步。
明福宫前轻轻有人叩门,玉儿奇怪的打开来,却见着是个不认识的宫人,许是前边的,她一时念了一句,"皇后刚用了膳,可是皇上有什么话带来?"
那人往宫门处望了望,摇头却盯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金梳,她压低声音说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经过那边门下见着韩夫人很可怜……而且……咳,她求我拿这东西进来给皇后看一看,若是皇后信守承诺,便让她入中宫来亲自拜见。"
玉儿眼见着这是当年先皇赐封临川王妃时候亲自给了主子的金梳,立即拿了进去,沈妙容正把宗儿放在榻上给他系好小衣,突然听了这话赶忙命人一定要带夫人进来,"记住,不得让皇上知晓。"
好不容易终于入了后宫,郁书竟突然紧张起来。
她看着玉儿替自己推开了门,只愣在门边欲言又止。
玉儿本是对她印象并不好,今日见着了,却只觉得她憔悴得太多,更是……好好的年纪,头发却有些发了白。
立时连这丫头都难过起来,却又没法开口,缓了声音说了一句,"韩夫人进去吧,皇后恩准夫人见一见……孩子。"
确实,就算韩夫人往日再不知轻重,可她才是做娘的人,没有人该剥夺一个母亲的权利。
所以最终沈妙容让出了孩子身边的位置,只站在榻边向她伸手,姿态放到了极低的地步,"韩夫人,宗儿现在一切都好。"
郁书一步一步走过去,凤榻上小小的生命睡得正香甜,白皙的脸面当真同他爹爹一样,天生就是肤色浅。
她都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能顺着沈妙容轻轻唤了一声宗儿,小小的孩子觉得身边有了动静,动了动小手,郁书看着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却突然落了眼泪。
那手指就僵硬在半空中,不敢碰他,只惊讶着抚在脸上,她回身看着经年依然淡漠平和的尊贵女人开口,"皇后……你可知道我有多久不曾哭过了……"
沈妙容并没有掩饰悲伤,"夫人,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你不要折腾自己,你的头发……"
谁都看得清楚。
她才多大,仇怨,愤恨,还有所有的凄苦,最终头发缕缕变了白。
"抱一抱宗儿吧,你永远都是他的母亲。"沈妙容很诚恳,她看着郁书盯着自己的孩子太过触动,颤抖了许久竟然不敢伸手去碰他,所以她俯身过来,完全是好意,想要替她抱起来放在她怀里而已……
结果郁书眼看着皇后探手过来,突然就像发了狠一样猛地推开了她,沈妙容也没想着她突然出手,退后了两步只能撞在那榻边的雕栏上轻呼出口,"夫人!"
玉儿在屏风外瞥见大惊,慌忙过来,"韩夫人你太放肆了!"
丫头气得立即就要喊人,沈妙容却扶着雕栏站起来一个劲的冲玉儿使眼色让她下去,那榻边拖着一身宽大裙摆的女人已经太过惊动,郁书本能的念着这是我的孩子,不断地靠近宗儿,终于碰触到他的脸……
凉凉的眼泪滴在了孩子的额头上,瞬间小小的婴孩被惊醒,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紧了搂住自己的女人……很陌生。
陌生的触感,陌生的语气,陌生的样子,陌生的气息。
所以他开始害怕,微微皱了小脸突然哇的哭出了声,眼睛不由自主转向一旁的沈妙容,伸了小手可怜无比,急着要母亲。
他虽然还那么弱小,可是他诞生之后的所有都只同沈妙容有关。
郁书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放开,"宗儿?你看一看,我才是你的母亲,我的孩子……娘救不了你,娘没用……竟然让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她所有强压的苦和绝望统统爆发,撕心裂肺的抱着宗儿恸哭无法,沈妙容过来不住地劝,可她却不肯让她接近一步。
没顶的绝望让一个母亲无法面对。
郁书微微俯下身只抱着孩子瘫坐在榻边,混乱之中发丝有些散乱,点点花白飞在空气之中,远比微尘清晰。
她想让他记住自己,不住地亲吻他,可是孩子却被吓坏了,只是哭。
乱世浮萍,何谈人心?
怎么办。
但母子连心,她疯了一样的想杀了抢走自己孩子的所有人。
周身都是金线包裹的皇长子……尊贵无尚的地位……郁书带泪笑起,盯着沈妙容质问,毫无惧意,就好像她手里是她的命,她死都要护住一般,"皇后……你凭什么做他的母亲。"
这是我同蛮哥两个人的延续,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玉儿几次想要出口,都被沈妙容拦下来,这丫头也不敢退出去,生怕这快要疯溃了的韩夫人再做出什么来,守在一旁盯着她。
"夫人,我曾经说过,你我同是女人,我很能理解你……但是……"皇后看着哭泣不止的宗儿轻轻哼起了安稳的小调,渐渐让那孩子能听话安静下来,"但是,韩夫人……没有人能左右皇上,除了……大将军。"
郁书一张淡了脂粉的脸面最终凄怆难言,冷了心神,只拍着自己怀里的小小婴孩无法放手,"可蛮哥生死难定,也不能顾得了我们母子。他连自己的孩子都给了他……哈哈哈哈,却是我可笑,天下人都要笑我……"
这场夫妻是注定的死局,也许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只是等这一日,果然,没有让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失望,她还是选了一条错到荒唐的道路,心心念念不放手,饮鸩止渴。
甘之如饴。
沈妙容试着靠近她和孩子,见着郁书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一贯肃静的白裙,慢慢地铺开陪她坐在一起,"韩夫人,我没有立场让你相信我……但是,我一定要说,我也很爱他,一定会让他好好成长。"
最终郁书还是闭上眼睛,剥离开血肉一样的把那孩子交还到另一个陌生的女人怀里,才终于听着宗儿不再哭得厉害。
都乱了,老天无眼。
沈妙容仍旧看着她静坐了一会儿,只盯着宗儿看,郁书却是兀自拢了自己耳畔的发丝擦干眼泪。
最终她还是起身告退,却是冷下了眼色,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他的爹爹救不了他,我却不能舍了他,皇后,他是我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皇上之命无人能抗,但是为人父母,我不能抛弃自己的骨肉。"
沈妙容也只能叹息,仍旧是将那金梳拿过想要交给郁书,"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回禀皇上知晓,日后夫人想念孩子也可随时拿着这东西入明福宫来,我不会回避。"
郁书竟然将那梳子冷冷掷在了榻上,"不必了。"
我不需要谁来施舍机会,这本就是我的孩子。宗儿,娘要救你离开这金色的囚笼,皇子的名分有何稀罕!
她一辈子没有这么坚决的转身,几乎血迹都早已被孩子的哭声凝结。
三月之后,水光潋滟,遍野飞红。
韩子高终于能够站起来,一直被陈茜扶着走到窗边,才觉得竟真的有了重生一样的感觉,感觉到夏风吹在面上恍若隔世一般,这么多日子是他永生难忘的折磨。
他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
施针的效果渐渐显现,韩子高周身经脉悉数被贯通,却因躺了近乎半年有余,这一时竟然需要像个孩子从头学步。
可他一旦有了自己的感官知觉就不能被人再左右,固执地自己不愿让人扶,明明手脚都还缓不过气力,却不肯让他抱着上下,陈茜同他争也没用,憋了口气最终说出来,"我倒没想着这般管用,不如去让人再将你血脉封住……"话说到一半自己想到这么多日子来的辛苦都有些感慨,还是抱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了,只要你平安,怎样都好。"
他终于有了回抱住他的知觉,手臂能够感受到来自旁人的温度,很真实的触感,韩子高靠着他肩上别扭了半晌,最终开口,"你真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人。"陈茜何曾这般事无巨细的照顾别人起居一切,必然什么都是一贯行事的大化作风,跟何况他今日什么地位?
说完韩子高露出手臂上的淤青,前几日他抱他洗浴而后不小心就把他的手臂撞在了榻边,"好在我那时没什么大的感觉,不然……这几个月下来恐怕要被你折腾死。"
韩子高最终得意的看着陈茜竟然也开始尴尬,绯莲色的人站在当下志得意满,还如往日那样飞扬的模样。
结果对首的人恨得险些就顺着他手臂拂起来的衣裳探入手去,韩子高推开他自己靠在窗边向外看,"终于看清了金貂台,没想着真的建成这般恢弘。"
江南山水,终于尽得一目之中。
所有的政务这么久以来统统由武岐伯直接呈于西殿,韩子高躺了多少日子,陈茜便这么守了多久,日夜不歇,就这么撑着总算熬到他可以站起来。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太不容易,这生的日子虽然短暂,可是他们在一起什么都撑了过来,所有旧年的争执都变得微不足道,生死面前总让人学会珍惜。
只要你的眸子里还有我的影子,一切总会好的。
这一年他们历经死劫之后终于可以安静站在一起,遥遥面对天地洪荒,时光温柔,倾世华容。
武岐伯终于见到韩子高走出殿外的那一日,已经距离他重伤被送回足有一年之余,彼时皇长子周岁庆贺已过,他一如往日守在西殿之前,遥遥面对日暮,正百无聊赖,突然听着身后有了响动。
他按习惯回身就想行礼,"皇上……"
结果先见着太久不曾看到的烈红颜色,余晖之下更显得触目惊心,竟让武岐伯瞬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你……子高!"
他顾不上什么礼数称谓,看着韩子高发丝束起竟是好好地走了出来,佩剑系于腰际毫无更改,还是那样美得触目惊心,眼角眉梢都带着傲然。
武岐伯一把揪住他手臂上下看看,"你总算好了……皇上!老天保佑,大将军为国受伤……千万将士日夜祈福,今日终于是……"
终于是苍天不负。
皇上为此再度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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