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后被暴雨摧毁了的金午时花零落成泥,铺开千里之外,暴雨之中木舟剧烈震荡,韩子高坚持不肯停下攻势,皇军一鼓作气,已经毁去谷口留异所筑的城门,侯安都眼看暴雨势头愈发不可收拾抢先冲出舱中遥望四方。
如此行军着实太险,但如果不继续追击,恐怕待得雨停敌方已然能够后撤数里之外。
所以他们拼死犯险冒雨而出。
韩子高这几日左肩隐隐钝痛,谁都知道他早年受了重伤,这种骨头上的旧疾一旦到了阴雨的日子便难耐至极,何况突如其来的暴雨。
因此侯安都试图尽量让自己为首,可是韩子高无论如何不肯暂时退后,眼看着今夜天地竟成漆黑一片,火把更是无法燃起,不远之处已有皇军强登上仓促堆砌的城门,但留异王琳尚有顽抗之部,流箭纷纷。
夜魑魅魃。
红衣银甲,韩子高顾不上四下风雨,扬声命令不可停下攻势,只要拼过这一时,敌方失去此地便只剩溃逃之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夜心下隐隐不安。
他迎面嗅得风雨湿气,肩骨作痛却是暗暗算了时日,恐怕这几日家中便该来消息了……他微微念着母子平安,韩子高挥落四下流箭突然看着舟头一顿,"大将军!夜色昏暗……留异竟命人投石入水……"
"传命我军当心!"他只来得及说上一句,余光之中却看着留异仗着自己驻城尚有遮蔽,燃起火光来四下搜寻这方领军之人的船只偷袭,偏偏这一方水中零星光影,那舟头不知是被击中还是受了阻碍,只猛然停下,立时箭雨纷纷更是来势汹涌,
雨水四溅,韩子高大喊出声,只看着侯安都身侧又有流箭抢身过去,两人避开一刻,侯安都蹙眉只担心他是否骨伤难耐,"今夜雨势太大,但我军已经入水不能再拖,大哥于此守着,你骨伤难耐可先回舱歇歇……"
话音未落,四下漆黑一片,侯安都竟是生生听着耳际雨声之中杂了尖锐箭音,可待得他伸出手去扬剑早已晚了一刻,那身前湿透的绯莲红还是那般意欲反驳的傲气眉眼,染了水雾……
所有的一切几乎都静止下来,侯安都大惊抬手想要推开他,太过黑暗的境地,他们冒了巨大的风险如此拼抢时机……
还有……还有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子高!"
震风陵雨,城门之上留异盯紧了那方红衣狂妄大笑。
万人惊呼几乎同那婴孩的啼哭同一时刻震透天地,韩子高唇边一句话甚至来不及说完,只觉得颈后炸开一般的尖锐刺痛,整个人立时拔剑拼抢在万分之一的时刻里想要回身……
他竟是被断了经脉一般,眼看着那昏天暗地的闪电撕开山河万里,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数人遥遥大喊,"大将军!"
苍穹地狱,风声雨声,绯莲色的焰火瞬间扑灭,冥冥之中韩子高竟好似是听见了什么召唤一般,"大哥……郁书还有孩子……"
还有……还有很多事情的,还有陈茜,还有他们的江山。
纵堪敌去数金甲,谁曾说着带你归来金貂台便已完工,你我真正可以并肩高处,此生风华。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极殿中烛火陡然跳动。
殿门突如其来竟被人直直推开,一袭白衣脚步错杂,竟是一瞬间看着那烛光不知是受不得扑入的强风还是其他原因,挣扎三两最终仍旧熄灭。
无星无月暴雨成灾的日子里,大殿里婴孩哭声不绝,夜色魔魅魍魉横行,这一方皇者独醒竟也有了诡异之气。
沈妙容气犹不定,听着皇上一意孤行竟暗中命人将韩夫人的孩子带入宫中,她顾不上风雨肆虐,匆忙赶来。
一直到皇后不顾数人阻拦直接进入太极殿,幽冥之中她片刻后才看清那龙椅上的男人,陈茜竟是第一次手足无措坐在那里满眼痛苦,他半抱着那个孩子,像是捧着这人世最最脆弱的珍宝,远比性命重要,离兮半跪着替他托住了那孩子的手足,一时陈茜竟不知如何开口。
沈妙容轻轻地走上前去,"陈茜,放了他……否则他会恨你一辈子,不要伤害他的孩子……"
他一时愣住,片刻后眼底都是叹息。
很久很久之后,一直到离兮和沈妙容终于看着他没有伤害孩子的意思松了一口气,陈茜才开口,"不……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的孩子……"
口气全然只剩下无奈和怅惘,离兮沉默点燃了烛火,缓缓退下。
他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哭,陈茜几乎便觉得他脆弱美好的自己动一动手指都能伤了他,僵硬在那龙椅上不敢动,沈妙容竟有些控制不住,看着这个样子的皇者却突然很是悲伤。
"陈茜……却也有你无法承受的人。"
他对着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无能为力。
沈妙容走至他身侧才讶异地发觉,他竟是微微闭上眼去带了掩饰的泪,一时白衣凤冠的女子竟也无法言语,只念了半句,"你……"
"他真的同他一样,妙容,你看看他,这么美好……这么漂亮的眼睛。本来我很愤怒……我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这个孩子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杀了他的,可是……"
可是他太过单纯美好,干净得让陈茜几乎承受不住,他就那么别扭的抱着小小的孩子,眼看着他哭得声嘶力竭憋红了小脸,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好过一些。
沈妙容俯下身去,试探性地伸出手,她懂得他的心情,强大到毁尽所有的占有欲明明被这个孩子全都毁掉了,这是他最爱的人同别人生的孩子,他忍了十个月,忍到他终于出生再也忍不下去,陈茜是想要干脆地再毁掉所有的,就算韩子高那么骄傲那么自我的活着,就算他一定会恨死自己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陈茜明明走到了所有人性命都在他一语之间的地位,纵横千山夜雨,杀孽无数,他还是有这样做不到的事情。
而赢了他的人仅仅是这样一个小生命而已。
"你戾气太重,把他给我……没事的,把孩子给我……"沈妙容耐心地示意他松开手,将幼小柔软的孩子护在自己手里,慢慢摇着把他抱起来,她本来也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可是女人的本能让她开始尽力安慰这个生命,温暖地,带着善意的拥抱让婴孩渐渐平息了呼吸,不再恸哭。
他闭着眼睛转向一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沈妙容轻柔地哄这孩子,却也落了眼泪,她死死地盯紧他的背影,"陈茜……你害我一辈子也不会有做母亲的机会了……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杀不了他……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两个人明明已经是这一方水土最最尊贵不可比肩的夫妻,可是他们却都颓然在这雨声中再无力量面对如此美丽的生命。
陈茜努力让自己平和一些,他望着那胖胖的男孩子靠在沈妙容胸口好似是睡着了,只勉强的念了一句,"过来……"
她靠近龙椅之旁,陈茜伸出手来抚蹭他的小脸,"他真小,我却不知道孩子生下来这般弱小。"
沈妙容忍了眼泪还是笑起,"你真是不懂这些,都是这样的……"说完了自己也有些紧张,"我也只是这么觉得而已……看着他很健康,好似都说哭得响亮便是有福的,不碍事。"陈茜随着她的声音却突然低下身去,沈妙容看着他微微亲吻在孩子的额头上,"好孩子,你日后定同你爹爹一般。"他突然对这个孩子无比珍惜,这是韩子高的孩子,美好的让人无法想象,却真实地在他眼前。
陈茜很轻地将那小小的锦被护住孩子的身体,"我不会伤害他,可是我不能接受……便是自私也罢,我不能接受他的妻子和孩子,不能就这么放着从今日起他们才是一家人的事实……我想要这个孩子。"
他一字一句说着,我想要这个孩子。
婴孩在她怀里舒服地动了动手下,闭着眼睛很乖的模样。
沈妙容突然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手下空落落地收回,"不,你几月后也将得子,你们各自都有责任,陈茜,不要一意孤行,这件事情已经无法逆转,当年是你们闹的翻天覆地……是你逼得他没有办法,现如今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你已经无法挽回了!"
陈茜却只是放缓了周身之气只看着那个睡着的生命,像个精灵一样,纯白色,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很多画面,"你们都不知道……我当年看见他的时候子高也只有十二岁,这个孩子的爹爹当年同样幼小的时候便有着惊人的目光,我一直忘不了……只为了那样的目光拼劲此生到了如今地步,你说……我还在乎业报么?无所谓……我要这个孩子,他是韩子高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他笑起来,就好似是对着那个孩子说话一样,"这一辈子……年少轻狂我遇见你的爹爹,历经世事再寻到他,我教会他用剑,教会他行军打仗,我总是一意孤行的说要带他走,可是他从来都是自己骄傲地成长,自己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也是他教会我如何活着才算此生无憾。当年我们都还年轻……如今却都已经有了你。"
鲜衣怒马与君同,而眼前襁褓中的婴儿有稀疏的胎发,细细地贴在额前。
真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了,白云苍狗,世事难料。
一直到即将天明,暴雨势头渐渐减退,却还是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最终沈妙容提议暂时暗中将将军之子带回明福宫,"你总不能白日里还抱着他不放,一会儿朝臣入殿,你如何解释这个孩子?"
而且很显然,大将军府上一定早已闹翻了天,恐怕定要入宫来要人的,陈茜思量片刻将那孩子暂时交与沈妙容,唤来玉儿命她万事小心,这孩子不能由定点闪失,众人无法,好在他还算乖巧,哭了大半夜也是累了,被皇后抱在怀里静静回了中宫去。
离兮赶着去传命御医处的顾大人,此人自皇上继位后便亲自照顾中宫,皇后旧症无法提及,陈茜明言中宫症状若有人敢泄露半个字出去便是株连九族之罪,医者早已知晓此事轻重,平日再不多言,这一时晨起皇上匆匆传话,竟是命他连带照管新生婴孩。
顾大人听了三言两语颇有些惊讶,压低了声音看着四下无人只问离兮,"恕我直言,中宫之症怕是不能再得皇子……这孩子……"
离兮赶忙摆手,"大人决不可胡言乱语,这一时无人知晓这孩子身在中宫,大人只当每日还替皇后看诊一般,暗中顾好此子,皇上必有重赏。"
立时这日中宫之外更加避了人,玉儿四下看看宫廷之中来往一如往常,倒也无事,引了太医进去看了看这小小生命,一切状况都很是安好,昨夜狂风暴雨却也没让他受了寒,沈妙容拍着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日后定是厚福之人,我们这般闹了一夜,他也无事。"
玉儿只觉得小衾中的孩子如此幼小,却不似她小时候在自己村子里见得的婴孩,笑着过来看看他,只低了声音同皇后说起,"玉儿小时记得邻家婶子生了个妹妹来,可那会儿明明看着孩子很是难看呢,新生的娃娃不都是皱了脸面红彤彤的?可这娃娃真是白净,看看这小脸……"
说了给他拉了拉小被子,白白的脸面便胖胖地偏过去一些,挤得可爱至极,沈妙容嘱托了两句御医,转回来只看着玉儿有些无奈,"这孩子爹爹便是肤色极淡,他自然不一般,再大一些更该显得好看了。"
离兮叹息三两,重又告退绕回了太极殿前,沈妙容临走拉了她,"可告诉皇上,将军之子在我这里万事无碍,但只恳请皇上三思,大将军出征在外,若是一日三军大捷归返回来,皇上如此一意孤行抢夺亲子之事恐怕定要惹怒大将军,到时……怕是又要闹起来。"
这近身的婢女随着陈茜也有了十多年,这一时听了沈妙容的话也没有办法,"皇后也清楚,皇上定下了事情何曾听过旁人劝?这孩子让皇上太过触动,怕是绝不肯交还给韩夫人照料了……"
半个时辰后殿前便不断有人要求参见皇上,一听着是韩府上的陈茜想也不想统统回拒,离兮暗暗去前边张望了两眼,回来说着,"韩大人已经冒雨亲自入宫来了,急得没办法,皇上……大将军为国浴血之时,皇上如此可是太让人心寒了……"
陈茜眼都不抬淡淡一语,"命他退下,除了战报任何人的上谏一律不准传入殿中。"说完了觉得那身边的人欲言又止,他看看离兮上下笑起,很是平常模样,"你最好不要逼朕连你一起处决,这么多年了,你可是知道轻重的。"
离兮立时跪下不敢说话。
韩大人坚持在外求见,一直耗到了午后,殿前僵持不下,后宫中却是小雨寂静,落叶湿凉,倚翠殿前有人匆匆端了安胎的药来,芳音用尽了办法劝着主子饮下,刘昭容却也是身怀六甲,一时半刻难耐得坐立不安,本就是心里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越想不开越觉得烦躁不已,又骂起了下人来。
芳音没办法,赔着笑终于哄过去了主子的气性,才缓了一刻给她顺顺气,忽地抬眼见了窗子外边的雨滴不断,想得了什么紧张地贴近了刘昭容耳边,"主子,我方才可是见得有些不对。"
"不对不对,还能有什么不对!但凡我这要是个皇长子……便有多少不对,还有谁能同我抢后位?"她按在腹下烦闷难驱,并没上心思,只觉得皇上对自己有孕之事全似可有可无,想起来了让人来看看她,赐些东西,想不起来的时日里半个月都没见个音信。
这可是他的长子啊。
刘昭容越发起了愤怒,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看着芳音只摇首,"不,主子,今儿这事可是稀奇了,顾大人仍旧是赶去中宫请脉,这便罢了,日日都是如此,可今日竟还避着人随身带了两名小宫人托着东西,刚巧让我去端药来在那明福门下撞见了,盖了皇绸的,就只是露了个角……"
刘昭容立时抬眼,"看清是什么东西没有?"
"盖得严实,就只让我侧身见着亮晃晃的该是纯金……我想了半日,那边角不是首饰之类的东西,若是正经送入中宫的躲些什么?芳音可是觉得……那怕是个小命锁……"
刘昭容立时起了身,"命锁?明福宫里哪有人要得了孩子的东西?"
那丫头立时紧了紧目光,顺着窗缝望向中宫方向,"所以主子……怕就怕主子担心的事情成真了,别是中宫有了孩子……"
这长子的争夺突生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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