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烦扰,好不容易回到旧日故乡终得了这半夜的喘息时光,韩子高累得想也不想循着旧日的路走回太守的起居之处推门进去,倒在榻上也不管其他。
躺了片刻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有人揽着自己格外的霸道,韩子高回身一掌过去,那人躲开扭着他手不动,"好了我不做什么,你多少日子没睡个安慰觉了,别闹这脾气。"
他懒得说话,当真是累得不想起来,陈茜的声音响在耳边好似故意,"你倒是吩咐起我来了……罢了。"这人别扭的躺着看着便难受,他伸手给他解下盔甲来,韩子高并不睁眼却是忽然也觉得可笑了,胡乱扯了些被子翻身去一旁躺得舒服了也不理他,闷着声音念了句,"王爷第一次这么伺候人。"
"不,从我带你回来我便对你如此放任。"
谁能想象陈茜对一个人好?他却的确对韩子高的执念太深了,深到他见到他一次又一次让步,他总不能伤了他的骄傲。
他韩子高可也不是小猫儿,所以最终陈茜叹气无法,"你若能听话半点,我豁出这半生功业在所不惜。"
这话原是带了太多的挑逗意味,可惜眼下这种四下嘈杂的江山飘摇的时候听起来只让人格外酸楚,尤其韩子高也知道他很少说这种话,若按往日他的性子非要理论清楚,他自己的一切从来不用谁来牺牲维护什么……可最终韩子高却也有些难过了,憋着没再说话。
四下经久无人接管,原本还有些萧条的冷清居室暖暖的也起了些暧昧的影子,韩子高随他抱着,忽然就听见陈茜叹了口气,"战事若是完结,你恐怕也不肯再和我去南皖吧。"
这才是陈茜方才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想到的。
恐怕也只有这几日的光景,战事完结,仍旧是天各一方。
韩子高忽然翻转过身,"陈茜,你已经答应了你的一切不能轻易拱手让人,不要这种时候再固执,你不可能同皇上闹翻,我也从来不让自己当这种卑微的筹码,我有我身上的责任,我需要镇守建康,不可轻易离开,但是……你说过的。"他死死盯着他,眼睛里从来都是十二岁死都不肯认输的光芒,"你说过你会回去,你若是轻易就能放手的人……那早就没有现在一切的争端了。"
陈茜若是轻易就能放手一切的人,他们二人也远不会如此纠葛。
明明仍旧是毫不意外的同居一处,早便是习惯了,没什么好争执的必要,陈茜逼着他好好休息一刻,"好了,我的韩将军歇一歇吧。"
他的确是见到了韩子高就总觉得自己危险的念头无法克制,所以陈茜那时候寻不到解药,曾经毫无办法甚至干脆想着杀了他,现在他仍旧是自嘲得无言以对,他当真是输给这个孩子了,无论任何事情上。
翌日晨起,捷报传来,张彪余部被临川王击溃于郊野,其人举兵犯上更是立即被处斩,众人急行赶回郡城中禀报,暂居的太守府里却毫不见临川王人影,几位副将四下寻找俱是不得王爷踪影,华皎唤了半晌也只得无奈摇头,"韩将军也不在府里。"
立时大家也便都明白了,这两人齐齐不见,总该不是出了事,去问过马厩里的看守,只言天色刚亮将军便自行牵走了惊莲,没吩咐是要去何处。
城里一片战后萧索,会稽山上却是另一番光景,山水悠然自得,树林山谷更不管人世艰辛,更迭兴亡江山易主,这里到了春日却还是当年丽色。
来不及再回去山阴,红鬓烈马上的人同陈茜并排而行,只到了附近的山脚下才勒马而至,韩子高抬眼望望,这里远比山阴山势更陡,"也过去几年了,这里还是旧时模样。"
两次三番再回会稽,当日那个林子里揪着自己衣裳苦劝的小小女孩成了自己的夫人,而这个曾经亲手断了自己手臂,几番痛苦挣扎彼此纠缠,最终还是一起回到这里的男人也敛了所有锋芒,只是习惯了的伸手拉着他登高而望。
"并肩高处。"陈茜当年便说过的,不过过去多久,这句话一直都刻在心上。
两个人一直往上走,四下春日风光,各色的野花开得极是繁盛,若非战火频繁,会稽的确是墨色浸染而出的雅致景色,征战万里,韩子高总能有这一方故地该算是万幸。
多少乱世武将不知所踪埋骨荒野,他还能同他站在这里……着实太过幸运。韩子高扶着树干攀上了一处巨大的石块,陈茜随之上去,遥遥地就能俯瞰四野。
林间风声,草叶之香,身侧昭彰而又倾城绝世的人一直相伴,这么久总算是值得的。
"韩子高,我那么多年为了寻你一个影子毁了所有,当日围府之后我曾疯了一般的想过,若是年轻的时候还能重新选择,我还会不会一意孤行,在如今确切的知道我日后要付出的代价之后,再让我选……"陈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今日也轻松得多,韩子高很明显觉出来,看着他止了那话,"我们都不能回头,你当日非要逼我,如今我娶郁书已成事实,但是……恐怕我定要负她。"
他从来都是这样敢说敢做,他知道很多事情自己给不起,更清楚郁书也会明白他赌的那口气和不想失去亲人的贪念也许并不是她想要的爱情,但是韩子高也必须承认,"我只是不能失去郁书了,任何时候,你逼得我怕了,陈茜。"
那个人总有着过于尖锐的气势,陈茜听着他这样说,仍旧是坚持说完,"被人下毒,被侯景抓去,毁了妙容,被那畜生踩断了胸骨,还有日后所牵连而起的一切……也许同任何人说这样的事情都该答案分明,若能预料后果,该是无人甘愿。"可是这个永远都想要便要去得到的人还是很坚定地对韩子高说,"但是我如今明白这是为了再找到你的代价。"
他原本是毁了韩子高的所有,他的家,他的故乡,他总要有代价。
他们都如此自负,骄傲,危险,有一样疯狂的影子,谁也不可能控制谁,而这个陈茜一步一步带领出来的孩子为了自己也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勇敢和魄力,陈茜不知道是否自从他成亲之后,自己便总是心下有些遗憾,但是此刻他看着韩子高眸子里映出的金午时花依旧太过于触动,"你能同我走,我应当感谢上天的。"
让他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来,韩子高忽然就有些受不了,这个人曾经那么张狂的说着,他若得不到江山,就定要毁了它,谁也别想得偿所愿。就好似那日明明知道寻不到解药也许自己真的会死的时候,陈茜还是命人去找了那么多花来伪装一个梦,多傻的念头。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他总是这么觉得,却每一次还是控制不住,顺着他的手臂忽然拥住了陈茜不让他再说。
"战事若是完结,我便需得走了。"陈茜同样拥住他,"你真的长大了,更比当年勇敢,但是……朝堂之上不比当年,你一切小心,影卫留于你,否则我不能放心。"
是要分别了,若当真他去驻守南皖,他回建康,便不知归期。
满眼的金午时花,夹杂着很多不起眼的山花,朵朵都不知天高地厚的兀自生长。
还是当日的那句话,陈茜一字一句,"我若是真的受什么业报,也总有你韩子高的一份。我不会为了你放弃皇位权势,但是你这辈子也别想同我无关。"
初升的艳阳之下,那么美得眼睛依旧好似烧起来一般,韩子高笑着看他,"果然陈茜便是陈茜。"他就是这样,霸道得别人无从反驳。
会稽重又遭劫,最终张彪败走终被绞杀,待得临川王铲除王氏余党犯上,已距离当日南下半年有余。
春过维夏,人人为了陈王当年一站的后续争斗忙得不可开交,从宣城直到临海四方都受波及,等到再有心力静下来歇一歇的时日,突然便看着秋棠又起。
他过了很久才有空闲给家中带了封书信回去,一切安好,只为了让郁书和爹都能放心,书不尽意,见字如晤罢了,奇怪的是战事过后往来通路已经打开,却一直也不见建康有人带回信来。
亭亭清秋,韩子高协助陈茜恢复郡城各方秩序,宣城之中隐藏的王氏势力也被陈茜一一揪出,看似战势完结,而临川王去向却一时没了定论,陈茜仍按原计划准备赶往南皖城,却不想送入建康的战报和给皇上的上表同样俱不见回应。
会稽城里陈茜等了十日,不见叔父再下皇命,这一日天色明晦黯淡,临川王自觉不能再耽搁,整顿大军准备南迁。
韩子高引马相送,陈茜刚出了府,仍旧觉得事态不对,"你我远离建康数月,我传回宫中的上表也音讯全无,若是你稍后回了建康,千万记得诸事小心。"
那绯莲色的人应下,停了一刻见得大军集结完毕侯在城外,一时也说了句,"南皖城初建,诸多事务……"话未说完陈茜回身望他,"南皖平定我即刻便回皇城。"他遥望建康方向,竟见得风云耸动,却是个阴天,他突然沉下声音不再掩饰,"子高,我怀疑台城有变。"
立时风过,银甲寒光满目肃杀。
韩子高上前几步,"不会那么容易,你叔父不可能轻易让人动摇基业,更不可能中了谁的圈套。"
陈茜当然也清楚,却总觉不对,"叔父不会轻易放我在外不下皇命,何况我已铲除张彪杜龛,此仗完结竟不见建康皇上有何旨意,这可万万不简单……也有可能是我方所有音讯都被人刻意阻断,无法送入台城。"他话虽如此,但将士准备齐整,不能一味拖沓出发时日,最终陈茜压下担忧翻身上马准备离开,韩子高远望建康方向并不多言,若是当真台城有变……
他走的时候已经留了后路,韩子高很清楚陈顼太过危险,不得不防,这事来不及同陈茜多言,如今他一身红衣铠甲,看着郊外小路竟不知原因的有些紧张。
某种未知的预感。
来不及让他们二人细想可能是什么原因让会稽同建康的联系被阻断,临川王军旗飘扬,万人已经列队听命出发,陈茜马上望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们彼此都清楚,谁也不用无谓的珍重告别。
旗帜昭彰,会稽城外呼声震天。
"武歧伯,传我命令,全军出发!"陈茜下了狠心勒马转身,那副将领命刚扬了声音,"王爷有命……"
建康方向,树荫遮目,路途尽头忽起尘烟,韩子高骤然心下一沉。
眼看着陈茜就要出发,忽然韩将军蹙眉扬声大喊,"等等!"所有人马立时不明所以,只见他冲到临川王马前,"怕是出事了,你万不要走……待我去问个明白。"
惊莲长鸣,韩子高迎着那小路上赶来会稽的人直冲过去,陈茜立时掉转马头,"暂缓出发,武岐伯,一旦我下命令,你记得立即指挥各部即刻听令而行,但恐怕这一次来不及再去南皖了……"陈茜微微收紧了手下,眼看着那一身烈红色迎向来者,"怕是要赶回皇城了……"
而道路这一方韩子高大惊,"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人本是侯安都秘密派出,日夜赶路至此早已累得气喘不止,"韩将军!皇城有变,郡王纠集人马突如其来驻扎于城外,而台城之中罢朝三日有余,皇上不见百官。末将出发之时,侯将军已盯紧始兴郡王人马,但发现建康被孤立,所有音讯都被人截止于宫外,只得……只得安排命我暗中出城赶来传信!"说着拿出一封书信,"侯将军亲笔,命我等务必带于王爷同韩将军,现下无人能入宫廷,但诸位副将已按韩将军当日留下的命令暗中做好准备,一旦始兴郡王有所动作必将尽力阻止。"
果然是出了事,陈顼想要赶在韩子高出了皇城的时日里掀起滔天巨浪,甚至他想要一举改天换地。
韩子高匆匆拿了信件赶回,陈茜见他脸色也清楚一二,二人突如其来接到此信到底心下不安,不想此刻已经出了城,四下万人统统紧盯着他们二人,韩子高突然低了声音,"恐怕此事事关重大,不比往日,暂且不要声张。"
陈茜挥退其余人等,只剩他们两人打马往一侧入了草丛之中,韩子高明言当日自己离开时的安排,"我南下助你本是被始兴郡王再三阻拦,却不想他这一次忽如其来并不表态,甚至言辞之间好似极是希望你我不在建康,我怀疑他另有所谋,命华皎调查宫廷,但皇上为人极其谨慎,并没见可疑之处,我只得临行交代诸位副将,安排好麾下众人听命于侯大哥,一旦台城有变,即刻传信于我。"
说完忽然看着陈茜,他伸手将那信递过去,信上内容他虽然也赶不及探看,但是韩子高大致已经想到,却并不敢确定。
谁都不可能想象陈霸先会被人控制,这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但是多日之前台城已近封锁状态……
陈茜突然沉默,韩子高知道他是紧张了,拆开信去,两人马上同望。
郊外秋意渐浓,会稽山下流水潺潺,远山近水平和至极,而城外万军临行突生变故,人人只觉战事虽完,但恐怖更大的乱子近在眼前。
惊莲躁动,四周淡淡清凉泥土之气沁人心脾,两个人却只看那字迹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落英山间,荼靡花色。
最终那喜怒不定的人松了手,"侯安都的意思是……叔父可能已经……"
他们一直觉得陈霸先一局千万子,步步惊心,步步平稳,一路走到如今地步,更是亲手建立起大陈江山,他们说到底每个人都在想着如何摆脱这层控制,而以皇上当年心机,宫中一切近身之人都为心腹,谁想做乱或是玩些投毒的伎俩那简直便是不可能。
但是很显然,若陈顼能一手遮天,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已经驾崩,宫中忽如起来群龙无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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