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也只得掩了门,那老僧将怀里的东西收好,开门唤了半晌,命人取金针来,来的一个小僧明显也是不怕他的,还想着往这禅房里望望,一时应了接了句话,"师祖,收拾了间静室……就在北边的慧明阁,是……是方才送将军来的大人指明的,说是相国吩咐了,请将军安心于慧明阁修养,也可避开讨扰寺中众僧。"
云光大师自然是懒得听他废言一堆,摆手应了,"快去快去,拿金针来。"
北边?
韩子高仍旧想着方才北边有些奇怪的动静,一时突然又想起了这云光大师说前几日也有人被送来,"原来大师悬壶济世,可是也有不便言明身份的人受了伤来此求医?"
那人回身笑起来,"你这孩子果然是有些脾气的,不问明白便不罢休?陈霸先他怎么总是找些奇怪的人……算是吧,总之我云光一世好在是通些医理的,不然今日可也连这同泰寺都得不了。"
桃羞艳冶统统过了节气,佛音绕怀,韩子高见他施针之手却是极其郑重严谨,全无方才嬉笑怒骂唐突之色,他也觉出这云光大师不只是面上轻松玩笑之人,一时也起了些敬重眼光。
那老僧反倒是以热巾拭手望了望他,"怎么?是怕我害你还是如何……不然怎么突然这副样子。"
韩子高摇首,二十四枚金针锁住肩头,竟毫无痛感,果真奇特,身旁云光好整以暇试探针位,"这几日净是些有趣的孩子……你叫韩子高?好名字。"
那红影只得苦笑应了,云光却又想了一想,"一会儿下了早课弟子们便要回来了,你可回慧明阁去,记得不准乱跑,晚上……"白眉紧张地蹙起,突然压低了声音四方望望,门窗低掩,哪有人偷听,这大师很是小心翼翼地叮嘱他,"待得落了日头,你韩子高仍去那后山上待我。"
韩子高只当他还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帮忙这般谨慎,应着让他放心,忽觉肩上一阵刺骨尖锐的疼痛之感,再顾不上说话,那云光一边手下使力替他手臂疏通经脉,一边嗫嚅着念了句,"仍是需你这小娃娃帮着生火才好……"
云烟墨染倚寒绿,韩子高一个人按在左肩同一小僧来到慧明阁前面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左右青山不改,湿凉却愈发重了些。
他总是隐隐觉得相国执意送他来此并不只是疗伤这么简单,但那一日陈茜又太过难得的剖开心思说清楚了族中的事情,韩子高有时候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见到相国那般心机深重的人,所以被他弄得有些太过谨慎了。
韩子高的概念里,父辈的人便都该像是自己爹爹那样,而陈霸先对于陈茜而言无疑让人看不出寻常百姓的那种骨血关怀。
可是其实陈茜说的也对,没有他叔父,哪有他今日。
于是其实想这么多反倒不像自己的性子了,韩子高望见寺中北侧被松木隔开,几排屋子简单清净,一条碎石小路笔直铺开,再往后去便有些顺着山势走高了,没有其他房屋,这慧明阁周边该是寺中最北端才对。
韩子高道了谢进去歇歇,阁里明显是单独围出来的净室,左右还有小屋,相对的,正对着的一方院落里也提了几个字,乃是灵犀阁,都该是待客之所。
他刚想入门却听见身后竟然有人很是紧张地说着什么,语速极是压抑,还带了些悲戚,他猛地站在门边回身,却发觉四下松林高大,原是不见其他人。
一时更觉得古怪,细细地听来……那果然是女子在说话的声音。
遥遥地有僧者往来的细微声响,这寺里当真藏了女子?他想起来方才云光大师欲言又止不好明说的表情,果然是有些玄机的。
只不过……既然这北边是藏了人在,为什么还敢让他也住进来?就算他不过借宿寺中治伤,但终究对于云光大师而言,他韩子高可不算是熟识的可靠人,谁能保证若真有秘密,他不会说出去?
韩子高心下立时三两念头转过,还没等有个定论却突然听见那说着什么的女音突然有些大了,慌张地说了句,"万别气……气坏了可如何是好……"
听那声音该是说话的人无碍,反倒是还有一人病着的样子,看来灵犀阁里还不只是一个人……
韩子高顺着声音也寻见了源头,他靠在慧明阁三个字之下倚着门打量正对着的院落,一摸一样青灰颜色的佛寺规矩,全然相对的净室门面,独独的不同便是名字不同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绯莲红色的人只望了一刻,刚想走过去看看,却突然听着往南一点的地方起了大声的阻拦之声,有人不断地呼喊起来,"师祖!师祖快别端着那铜炉……师祖!"
韩子高不由心下想笑,这一定是那云光大师烧得满屋子黑烟被人发现,又要被人拦下了。
不过是转念一刻的工夫,那对面的阁里却也又没了什么动静,半山上偶有鸟鸣低飞而过,毕竟顾虑着对方终究是女子,既然是藏在了佛寺里……恐怕是有些不能说起的原因的,韩子高掩了门。
正值建康城中午后悠然。
陈霸先饮下压制肺火的汤药,刚歇了歇精神,那廊下的鸟儿急着叫起来,不用抬眼也知道又来了人打扰。
"怎么了?"石亭中见了凉气,老者拉拢了厚毛的外衫。
"司马府上来了人……"话未说完,陈霸先依旧是闭着眼静静靠着,想也不想回了一句,"不见。"
哼……这是看着陈茜奉命南下肃清岭南余党,眼看着恐怕如今宣城无救了……王司马才想着来弥补?
"不,相国,这一次不是下人传话……是三公子长史王颜大人亲自拜于府前……"
陈霸先脸上浮出些笑意,又是过了半晌才抬眼,揉了揉额角似是有些困扰,"竟让司马派长史大人亲至……倒显得我这府上倨傲了?"
那下人自然是明白相国的意思,低声又加了句,"带了大礼而来,怕是给足了诚意。府前街上都是长队,大红的箱木抬过来……"
陈霸先听出了这意思,摆手命人引王颜进来。
那年轻人也当真是紫金的冠带风华正好,三公子今日一身郑重谦和的儒衣更显得人带了三分的书卷气,陈霸先没有起身,等到他行完了礼才让了一让,"长史大人带礼亲至……不知司马是何意?府中凋敝,这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王颜面色不改,他自然清楚陈霸先端了些架子却说得很是平常客套,一时这年轻人仍旧谦和有礼,仍旧一拜,"爹命我亲自带礼登门,今日不为其他,乃是为求两府鸾凤之交。"
陈霸先仍旧是揉着额角打量了王颜,这孩子于建康城中名声颇好,乃是文武全才,朝中各方老臣相交,原本谁都想着相国若要嫁女儿,自然是选王家三公子为婿才算佳偶天成,可这婚事兜兜转转,自从递了礼单算到如今竟也过去将要一年有余,陈霸先全没有什么直接回绝的意思,可也一直拖下了。
现在这日头……更觉凉了些。
陈霸先微微起身踱了两步,干脆也并不遮掩,"你虽算作是晚辈,但陈王两府上诸事也算明白的,长史大人今日的意图……恐怕是司马授意吧?登门提亲,然后便可化干戈为玉帛?"
长城县侯不日便将抵达宣城,以陈茜手段……王僧辩能不能顺利保命实是未可知的险事,不然王司马犯得着如此着急地命亲自携长队抬礼来求亲?
很明显,是还惦记着这婚事能给两方一个台阶下。
相国身居高位,满朝文武各种嘴脸早已看遍,这数十年来又是自命真龙天子,发誓不会一生屈居人下,何况如今他是同一个年轻晚辈说话,陈霸先自然开口沉稳迫人,再不留什么面子,没想到抬眼那对面礼数周全的人却一点也不在意,更没有什么拘谨或是尴尬畏惧的神色,王颜发丝束起,清净儒雅,开口极是诚挚,"相国可以放心,我爹原就是为了这婚事同相国提过数次,若没有这一次两府之间的事情,颜儿也极倾慕见琛小姐,绝不是单纯地想要为了利益关系而非要高攀。"
陈霸先倒是对这王颜有了些好感,笑起来却依旧带了压迫感,"那长史大人的意思是……我陈氏可以不徇私情,一心一意为皇上铲除奸佞通敌之人?"
太过尖锐的问题,那便是说清了,纵使是自己女儿嫁了去算做了王家的人,但到时候那王司马的亲弟,陈氏却还是要杀。
王颜手指抚在那石桌上微微捏紧,却依旧是带了恰到好处的笑意,"相国司马曾联手铲除暴君,维系江南一方生息万民仰赖,两部原本就是彼此相持走到如今。颜儿尚且年轻,可也知道相国英明神武,更绝不可能是轻易反悔之人,既然相国府上数月之前已经收了礼单,应下了两府联姻的婚事,相国之心至善,绝不可能委屈了见琛小姐……过门便染白事。"
他口气恭谨得当,明明说得是分毫不让的意思,却很容易的在声音上谦虚下来,恰到好处地捏准了老人的心态,既不喜欢看人卑躬屈膝地来认错讨好,也不喜欢他人灭了自己威风,反而是句句算准了形势更加诚恳。
而且……陈霸先不可能放着女儿嫁过去便沾染上王氏办丧事的日子,但他若不嫁,这当时应下的岂不就成了出尔反尔?再无大家风范。
几番言论下来,矛头顿时变得犀利无比,一瞬间石亭之中沉默片刻。
风过,热络的贺喜之音响彻街口。
陈霸先果然笑起来,"好个长史大人,人言三公子撰写阵法更甚领兵之能,如今看来这算准形势的眼光可当真是不辱你爹当年辉煌。我喜欢明白人……"顿了一顿,相国只听着隔得尚远,但那府前街上的热闹已经声声入耳,"怎么,是特意铺张了声势,想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今日司马府上三公子亲自登门提亲,怕是我不答应……明日起来便要落个趁人之危卑鄙悔婚的名声了?"
王颜急忙垂首,"万万不敢,岳丈在上……受颜儿一拜……"
那老者竟也当真就这般应了,抬手扶他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是……罢了罢了!"
陈霸先似乎是想极了什么,突然有些不一般的神色,王颜却并不明白,想了片刻也只当他是受了什么触动,一时赶着宽慰,"颜儿同见琛白头之约永不更改,岳丈放心,王氏无论任何时刻,哪怕是国毁家亡,我王颜一己之力也定保见琛周全!"
那一日石亭中指天为誓的年轻人非常清楚,这一场夹杂了太多形势阴谋的婚约并不单纯,但是他曾经真心实意地对着陈霸先只如同对着自己的岳丈一般,认真地说着心里一直无法开口的话,是无法被他爹爹认同的话。
就算哪一日王氏只剩他一己之力,他也一定会保护她。
所以,其实王颜走出相国府接受往来道贺的时候,他都不清晓身后那戎马半生的老者忽如起来的怅惘是什么原因。
刚刚走出了石亭。
"见琛招风染疾,这病情不大不小却总是反反复复,怕她总是憋闷着更加不好,眼下并不在府中。"陈霸先知道王颜担心自己又是寻了借口推脱,见他反复询问是见琛害了什么病,可能让他探探,一时相国听了,格外随意地说起,"但这婚事我是应了的,大人若当真忧心见琛病症,明日便可去寻她散散心思……虽是拜堂之前于礼不合,但这既然是定下的,两府之间也不用在乎这些小事了……"口气更显开通,"况且……若是见琛也觉得好些了,这个月里算准了吉日,看王司马的意思……不日便可筹办了。"
王颜自然按他所言记下了地方,妥当行礼告退。
府中往来抬进了礼,大红带了金字的囍,一时人人面上高兴,小姐早已过了该要成亲的年岁,这婚事的确不可再拖了。
却只有那披了暗色外衫的掌权之人依旧是独立在书房之外,若有所思逗着那八哥,竟也有了掩不住的犹豫之色,到底……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啊。
粗嘎的鸟叫在一片万福祥和的喜气之中格外突兀。
"见琛不要怪爹,它日你若贵为公主,什么驸马寻不得……爹爹必会加倍的补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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